102、第 102 章_千金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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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 102 章

  隆冬十二月,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一夜过去,定王府的地面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脚踩上去,鞋面能被雪花淹没大半。

  朱红的门扉外,有宫女正在扫雪。

  而定王府里的望月居,院门只打开了一条缝隙,四面八方都有影卫守着,守卫极度森严。

  望月居里,白芷觉得屋里闷,想开窗透透气,谁知窗户刚打开,一股冷冽的寒气便扑面而来,鲜血将她的脸和手都冻僵了,白芷赶忙将窗户关上。

  白薇将屋里煮沸的茶水提下来,又添了冷水到茶壶里,让水继续煮着,她望了眼白芷,摇了摇头道:“外面冷得迈不动脚,你怎还敢开窗?”

  “想让屋里换换气。”白芷回答。

  她并未多说,端着热茶转身进了屋里,而此时,凤青梧就坐在屋里的软凳上,见白芷端着热茶进来,凤青梧亲手端了热茶,她揭开茶盅的茶盖。

  刚泡好的新茶,茶叶儿懒懒地伸展开,漂浮在水面上,一股茶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凤青梧低头轻轻吹着热茶。

  茶香逐渐在屋里散开。

  凤青梧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白芷的目光从床上躺着的男子身上扫过,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好半晌才接话道:“殿下,许家三公子来了,请求见您。”

  “不想见,让他回去吧。”凤青梧口吻很是淡漠,继续吹着茶盅里的热茶。

  距离陆珩受伤已经过去五六日,这几天凤青梧都是这样,说话轻轻的,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不怎么想见人,也没心事办事。

  白芷没办法,转头出去了。

  许嘉致已经在待客厅等了一炷香的时辰,好容易盼到白芷回来了,却听到凤青梧不愿意见他的消息,许嘉致仅有的那点希冀也消失殆尽了。

  陆珩受了重伤,至今未醒,凤青梧至今对谁都是一张冷漠脸,见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他们大燕朝廷现在群龙无首,乱成了一团浆糊,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着,不如来问问凤青梧,看看她什么意思。

  她和陆珩是穿一条裤子的,她的意思基本上就代表了陆珩的意思,却没想到凤青梧根本不愿意见他,许嘉致说不出地失望。

  “十三叔还没有醒来的征兆吗?”许嘉致问道。

  白芷摇头:“十三爷并没有醒来的迹象,白公子也并没有说十三爷什么时候能醒,若许三公子实在关心,等十三爷醒了,奴婢派人通知您一声。”

  许嘉致摇了摇头:“倒是不必了,十三叔若是醒了,不用你提醒我,我很快也能知道。”

  陆珩醒来乃是大事,想要知道,一点不难。

  如今朝中乱成一团,很多人都等着陆珩醒来主持大局,可惜他就是不醒,没有陆珩引导,他们许家在朝堂上都不知道该帮着谁说话了。

  许嘉致失望地离开望月居,朝灵堂走去。

  定王府还在办丧事,陆荣那日被王景华抱住从城楼上跳下,王景华给他当了肉垫,陆荣活了下来,可惜,断了一条腿。

  陆荣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后才醒来,他身上的伤势比陆珩轻,在床上养了几日,终于勉强精神了些,但是陆宏光和王景华这二老却在落地的当时就已经去了,大相国主持亲自算了日子,两位老人定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下葬,出殡的日子就在明日。

  定王陆宏光,脾气好,人也和气,在世的时候结交了不少好友,加之他身份本也贵重,到定王府祭拜的人始终络绎不绝,这几日,定王府上下都十分忙碌,最忙的人自然是定王和王景华的长媳,许若兰。

  许若兰的精神压力不是一般地大。

  陆荣本就受伤不轻,根本无心无力管府里的任何事情,陆珩受伤至今还未醒来,二老又突然去世了,朝中内乱虽刚刚平息,但是国君未定,文武百官,每日都吵成了一锅粥……

  前有陆禀强势抄了许多大臣的府邸,如今各府的人都人心惶惶的,许多大臣府里都在办丧事,且众人害怕的情绪还未消散,这厢陆宏光和王景华的葬礼却不能耽搁。

  许若兰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她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这几日,她从早忙到晚,迎客送客,安排后事,稳定人心……

  好在她这些年都跟在王景华身边做事,府里的事情处理起来倒不觉得困难,让她觉得困难的是朝堂上的事情。

  因为永和皇去了,朝中无太子,二皇子陆禀反了,逆贼的儿子当然不可能继承皇位,偏生陆离的儿子都被陆禀杀光了,永和皇的皇位后继无人,皇上的人选就要从宗室子弟中挑。

  偏生他们定王府和皇上同姓,陆荣和陆临修、陆临川都在宗室子弟的名单中。

  当然,陆珩也在。

  原本许若兰以为,这跟她们定王府没关系,她只要做好府里的事情便可,但是前日里,许太保许福鞍,也就是许若兰的爹,亲自过来,私下里非常认真地跟许若兰提了皇位继承人的事情,陆荣断了腿,这辈子都无法再正常行走,皇位自然跟陆荣无缘,但是陆荣不行,还有陆临修,陆临修乃是王府嫡子,是正经的宗室嫡出。

  许若兰听到许福鞍这么说的时候,吓得大吃一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许福鞍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她这些日子忙前忙后,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许福鞍紧接着又道:“这件事,你心里要有个数,你要好好想想,愿不愿意让你的儿子去当皇帝,一旦临修当了皇帝,你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会享有无上荣光和权利,这无论是对定王府还是对我们许家,都是绝无仅有的好事。”

  许若兰明白许福鞍的意思,若陆临修当了皇帝,她就是皇太后。

  但陆临修不可能当皇帝,因为在他之上,还有陆珩,除了陆珩,还有陆逍的子孙,按名分,陆逍的子孙比陆珩和陆临修还要正些。

  这话许若兰没跟许福鞍说,站在许福鞍的立场,当然是希望陆临修能当皇帝,可陆临修如何能越过陆珩和陆逍?

  文武百官是不会同意的。

  这种不太可能的事情,许若兰从不喜欢多想,她也不希望陆临修从此就站在了风尖浪口,余生都过得不安宁,所以后来每当有人在许若兰的耳边提起皇位继承人的事情,许若兰当即就用“内宅之人,不参与朝政”之言表示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天色逐渐晚了,来祭拜的宾客逐渐散去,许若兰抽空回到东篱院。

  自陆荣回来后,东篱院里这几日都飘着一股难以散去的药味,许若兰让丫鬟在屋里摆了好些鲜花,才勉强将药味驱散了些。

  陆荣刚醒来,此刻正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床帐出神。

  他回想着那日王景华扑过来抱住被困住手脚的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画面,老太太落在城墙下,给他当了肉垫,她摔得当即就断了气,他却只断了一条腿。

  王景华这辈子都好强好脸面,受不得半点屈辱,也不接受半点施舍,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容许陆禀拿她去威胁凤青梧。

  即便知道,凤青梧是真心想要救她。

  可整件事情中,最没用的是他。

  身为父亲,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也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女儿,反倒让陆禀借他来威胁他的女儿,身为儿子,他就像一个木偶,被人推着往前走,既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娘,也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爹,反而,成为了爹娘的累赘,变成了间接害死爹娘的刽子手。

  陆荣痛恨自己的无能,这些天,他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

  听到脚步声,陆荣朝门口望过去,穿着孝服的许若兰掀开门帘从外面走进来,她应该已经在穿堂里站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身上的寒气已经去了。

  许若兰走进屋里,见陆荣醒着,转身去给陆荣倒茶。

  她温声问:“大爷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

  “知道你忙,屋里的人都忙着,就没吭声,”陆荣低声说,他脸色很不好,嘴唇是苍白色的,脸色有些泛青,一副病重的样子,他从许若兰的手里接过茶,问道:“红呢?”

  许若兰摇头:“就在望月居,十三弟还没有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如今朝中许多人都等着他拿主意,他现在这么躺着,实在不是个事。”

  陆荣苦笑:“那也没办法。”

  他在床上躺得久了,四肢都有些麻木,陆荣道:“你喊人进来扶我起来吧,我想去一趟灵堂,拜拜父母。”

  “可太医说,你还不能动。”许若兰不赞同。

  “没事,我坐轮椅过去,你给我拿件斗篷披着。”

  许若兰没再拦他,让人拿了轮椅进来,将陆荣扶到轮椅上后,她亲自推着陆荣往灵堂去,到了灵堂,刚巧遇到从外使馆过来的许嘉致。

  这几日,定王府事情多,许嘉致每日都会过来帮忙。

  林家几个小辈还跪在灵堂前,陆临修和陆临川见陆荣过来,皆有些吃惊,见陆荣坐在轮椅上,更觉得难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让小辈们的心情都持续不好。

  灵堂里像是笼罩着阴云,气氛死气沉沉的。

  许嘉致走过去打了招呼,许若兰点了点头:“这几日你也累了,今日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出殡,事情还多,早些过来。”

  许嘉致望着许若兰,欲言又止。

  他想说他刚刚去找过凤青梧,可是又担心许若兰他们多想,思忖片刻,到底没有开口,想着明日乃是陆宏光和王景华出殡的日子,凤青梧总不可能不来。

  此时,凤青梧正在喂陆珩喝水。

  喂了小半碗水,又开始给他揉额头。

  天色逐渐暗下,凤青梧担心陆珩在床上躺得久了,身体会很不舒服,所以每日都会抽时间给他按腿、按手,给他揉肩……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次数多了,想着陆珩正反睡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就逐渐放开了。

  如今做这些,已经十分得心应手。

  她问了白令令陆珩什么时候能醒,白令令竟然跟她说他也不知道,白令令的医术并不比太医院里的太医医术差,可他却说了那样的话,可见陆珩伤得多重。

  有时候,大半夜的他还会额头冒汗,凤青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只能一遍一遍不停地帮他拭汗,直到他不再冒汗为止。

  凤青梧做完全套按摩,低眉见陆珩还是那副闭眼睡着的样子,不由地苦笑了下。

  “你知不知道,皇后没死,禁军统领肖林海被杀了,皇后拿到了禁军的统领权,如今宫里的事情全由她做主,皇上已经下葬了,但新帝却还未定,为此,朝臣们都吵成一锅粥了。

  “许福鞍他们想把临修推上去当皇帝,临修若是真当了皇帝,他就是皇上的外公,许家三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定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他这么做,已经把临修推到了风尖浪口,问没问过临修自己愿不愿意。

  “我琢磨着,许嘉致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我,对推举临修当皇帝这件事,我是怎么看的,”凤青梧说着,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是你们定王府和许家的事,我实在不好参与,就没见他,省得别人以为,我想拦着别人的路,无端得罪了人。”

  凤青梧想到这点,抿了抿唇。

  “若你醒着,皇后身边有你帮衬,也不至于多方受朝臣们辖制,这么些天过去,新帝的事情,也应该已经定了,可惜,你睡了这么久,却还不愿意醒。”

  她有些累了,微微俯身,将侧脸贴在陆珩的手背上。

  “大梁出动了四万军入你们大燕腹地,如今就驻扎在南城门外五十里远的地方,我还没让他们撤军,因为我担心,还会有人想对我们不利,”她小声说着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专程在说给陆珩听,“有大军在外护着,就没人敢动我们。”

  “十三,你醒来吧,你已经躺得够久了,明日就是祖父祖母出殡的日子,你这个当儿子的,难道不应该去送送他们吗?”凤青梧忧愁地说。

  她心里难过得有些喘不上气,微微闭了眼睛,眼里蓄满已久的泪水顺着莹白的侧脸滑到陆珩的手背上,留下浅浅的水印。

  那眼泪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烫了一下他骨节分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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