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吻_噬魂师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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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吻

  “唉,我们才来的时候,还花了不小的一笔钱,去看这个第三窟。现在可好,爱进就进,爱出就出,早知道那笔钱就能省下了。”杜润秋唠唠叨叨地说着。他把小徐放好回来找晓霜和丹朱,在她俩的鼓动下,不得不陪她们再一次进洞窟去。趁着龙勇还在忙着小徐和老所长的事儿的当儿,这洞窟没人警戒,进去易入反掌。

  除了内心的恐惧。杜润秋不停地胡说八道,这是来用来打破黑暗和恐惧的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那个娇艳欲滴的唇印,仍然留在杨翰的额头上,诡异而妖艳。

  丹朱和晓霜站在那里,注视了半晌。

  “那是女人的唇印。”

  丹朱低声地说。杜润秋耸了耸肩,说:“当然,这点用不着你说,我也看得出来。一定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有很漂亮的樱桃小嘴的女人!”

  他说到“樱桃小嘴”四个字的时候,本能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壁画里的水月观音。水月观音圆润而秀美的面庞上,娇艳的两点红唇,在一片淡雅柔和的色彩里,尤其醒目。

  “你认为……那是她的嘴唇?”丹朱的眼神追随着杜润秋的视线,她的声音轻柔而动人。“你认为,是画里的水月观音吻了杨翰的额头,留下了这个美丽的、属于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唇印?”

  晓霜神经质地摇了一下头。“不,丹朱,如果她那么残忍地杀死了杨博士,她为什么还要吻他?”

  “哦,如果她真的像所长说的那样,在里面活了上千年,她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们?她为什么要杀死杨翰?杨翰跟老所长一样,他们对这个洞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都是在竭尽全力地保护这些东西啊!”杜润秋直着嗓子说,他挥动着手,指着墙上的水月观音,“她应该报复的只是她那个丧心病狂的父亲,她的亲生父亲,她为什么要迁怒到无辜的人?”

  他突然一转身,面对着丹朱。“你们找的就是她吗?”

  这个问题问过太过单刀直入,让丹朱和晓霜都怔了一下。丹朱扬了一下下巴,说:“是的,我们到千佛峡,为了就是她。她就是被记载在录鬼簿里面的那个鬼魂。这里的传说是真的,她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才导致了杨翰的死吗?”杜润秋紧追不舍。

  晓霜发出了一声尖叫。“不,当然不是!我很尊敬他,我从来没有希望过他死!我们只是因为好奇才来的,我们没有任何不好的动机,我们更不会害任何人!杨博士的死……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是吗?……”一瞬间,杜润秋觉得自己也出奇地疲倦,红珠岭上发生的一切如昨日重现,涌上心头。“上一次,你们去了红珠岭,接踵而来的就是死亡,一连串的死亡。我的朋友无辜地死在那里,杜欣也不明不白地死在我面前……你们知道我的感受吗?你们以为我只是个愚蠢的傻瓜,笨蛋,你们觉得我没有感觉,没有感情吗?”

  丹朱和晓霜面对他的爆发,都沉默了。过了很久,晓霜走上了一步,她双手拉着杜润秋的手臂,近乎哀求地对他说:“别这样,秋哥。我没有恶意,真的,我从来都没有。我很伤心,对杨博士……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真的……”

  “你们怎么又进来了!”龙勇满是愤怒的声音响在洞窟门口。虽然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杜润秋已经可以想到,这个警官一定是脸色铁青。龙勇似乎情绪极端不好,恶狠狠地说:“这里是死亡现场,不允许闲杂人随便进出,你们懂不懂?啊?”

  杜润秋吃软不吃硬,一听龙勇这语气,他也来了气。本来么,他的心情也不好,这一来他也找着了对骂的对象。

  “你们警方是吃稀饭的吗?没有警示,没有标识,保护现场不是你们警方的事难道还是我的事?你连自己的手下都照顾不好,居然还找我出气?这杨翰的尸体在这里放了一天了,既没有法医来,也没有黑箱车,我还以为你是等着我来验尸的呢!怎么着,你以为这洞窟是个冷藏库,尸体放在这里都不坏的?”

  杜润秋说得一气呵成,洋洋自得,龙勇却气得喘气,拳头都扬了起来。杜润秋一看,嚷得更大声了:“搞对没有,想打人啊?还有没有人权啊?当心我告你!”

  晓霜火上浇油地在他身后帮腔。“秋哥,别怕,他要打你的话,我来帮你。”

  丹朱翻了个白眼。“得了,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她笑得又是温柔又是甜美,对着龙勇柔声地说,“龙警官,你看,我们一点坏心眼都没有,说到底,我们也是跟这件谋杀案相关的关系人,我们很希望尽快抓到凶手。我们大家都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心里都害怕,所以有些事做得不对,请你一定多多包涵。事实上,我们来这里,也是为了论证我们得到的一些信息。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下呢?”

  龙勇被她轻言细语地说了一通,也不好意思再发脾气,只是说:“你们得到了些什么信息?”

  杜润秋朝洞壁深处的水月观音像一指,说:“杨翰就是她杀的,说出来,你信不信?”

  他原本以为龙勇会大骂自己一顿“神经病”“胡说八道”,但阴影里,只见龙勇的双肩猛烈地抖动了一下。龙勇也不在乎杜润秋不怎么好的口气了,急切地问:“你们说什么?你们为什么会这么说?”

  丹朱已经听杜润秋把从老所长那里听来的东西都讲过一遍了,她这时又扼要地对龙勇重复了一遍。她又说:“你看,龙警官,这种事,要信真的很难,不过……”

  她猛然地停住了。因为她发现龙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这么一个高大威猛的警官,居然会如此恐惧。

  杜润秋也察觉到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对丹朱说:“我明白了,他们本地人,一定知道一些东西,比所长说的还要多。这次这件谋杀案,一定是触到了他们的某个软肋,也许对于他们的意义,比杨翰的死要大得多。”

  丹朱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们迟早都会知道其中的原因的。”她唇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一个人越害怕,越可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她又眨了一下眼睛,声音却又扬高了些,“听龙警官的口音,是当地人,他知道的一定很多。”

  龙勇果然听到了,丹朱这话原本就是有意要让他听到的。他脸上愤怒的神色已经消失了,代之以一种无奈而凄凉的表情。

  “是呀,我知道的很多……也许太多了一点。”

  “千佛峡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保护得这么好的。”马爱莲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她这时候又“正常”回来了,像个普通而琐碎的中年妇女。彭怀安一个人坐在墙角的一张椅子里,仍然裹着他那件棉的军大衣,戴着那顶大得有点离谱的暖帽,脸几乎快低到了胸口。

  丹朱,晓霜,杜润秋,还有龙勇,围着火炉坐成了一个圈。老所长还在休息,所以他们决定到马爱莲的办公室去。

  “我在这里呆了十年了,跟我丈夫。”马爱莲努了一下嘴,这时杜润秋才吃惊地明白,原来她跟那个沉默寡言的彭怀安是夫妻俩。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如果不是夫妻相伴,谁愿意孤孤单单地在这种蛮荒之地,一呆就是十年八年的?除了像老所长,或者是杨翰这种对自己的爱好几近疯狂的人。

  “小杨是前几年才来的,这里就我们三个人,所长本来来得很多,可是这两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来得也少多了。”马爱莲叹着气说,“我记得很久以前,这里还没有修栈道,我们爬上爬下都很危险,所长还摔了一跤。你们注意到他的腿是跛的吗?正因为这个他才不得不拄拐杖的。”

  晓霜低声地说:“他们真的很值得人尊敬。”

  马爱莲又给她的茶杯加了一点水,叹着气说:“前些年,这里保护没那么周到,常常都有些小偷来偷彩塑和壁画。他们又怎么懂这些东西的珍贵!记得有一年,一个洞窟里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具有无法估量的价值的壁画被一个小偷割了下来。虽然很快地追到了凶手,但是那些无比贵重的壁画却从此流失在了茫茫戈壁里,后来专家们花了六年功夫,像筛筛子一样,把那些壁画的碎片从黄沙里找了出来,又花了接近十年的时间修复。”

  杜润秋听得目驰神摇,他无法想象六年的寻找和十年的修复具有什么意义。把青春和生命耗费在这个黄沙漫漫、气候干燥得让人窒息的地方,靠的是满腔的热忱,爱和信仰。

  杜润秋喃喃地说:“比起盲目的对宗教的信仰付出的崇拜和牺牲,这才是值得崇敬的东西。”

  晓霜听到了他的自语,回过头来说:“秋哥,你总算说了一句像人说的话了。”

  这时候的龙勇,他的脸上只有失意和伤感。“我差不多快四十岁了,在小的时候,我们这里,发生的类似的事并不少。”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杜润秋被彻底地打倒了。手里的茶杯失手落到了地上,他也没有察觉。

  “你是说,杨翰并不是死在水月观音死亡之吻下的第一个人!你们这里发生过不少类似的事件,而且还……不少!”

  “不不不。”龙勇用力摇头,“死在水月观音前的人不止一个,但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死亡之吻。甚至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会有这样的鲜血之吻。”

  丹朱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在看到杨翰的尸体的时候,你相当的镇定,你甚至没有认真地去追查凶手。我们都以为你是个不负责任的警官,事实上,你知道,不管你如何追查,都是没有结果的。”

  马爱莲转过头,有点踌躇地说:“阿勇啊,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听她的口气,跟这龙勇十分熟络。龙勇也对她的这种熟络没有丝毫不自然的反应,几乎想都没想地回答:“也好几年了,四五年吧,那事刚过杨翰就来了。”

  晓霜有点好奇地问:“龙警官,你那时候也在这里了?”

  “是啊。”龙勇笑得很苦,很酸,“我在这个职位上十来年了,根本没有升职的希望。别说我,我的上司,局长都不可能升职。想想,过上几年就给你来个破不了的杀人案,连基本的业绩都完成不了,每次都是‘查无凶手’,就算上边‘体谅’你,你想升职,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们那局里的人,基本上都是混日子的。”

  丹朱柔声地说:“龙警官,讲讲好么?关于水月观音曾经发生的那些杀人案?”

  龙勇居然笑了,说了一句:“小姑娘,还想听这些,你就不怕晚上做恶梦睡不着觉?旁边又是才发生过凶杀案的地方!”他朝杜润秋一指,“你们就指望他保护啊?”

  杜润秋哪里受得了龙勇声音里淡淡的鄙夷之意,朝晓霜凑近了一点,小声问:“哎,我说,你是跟谁练的武啊?引见引见,我也拜个师,好不?”

  晓霜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你?秋哥,你?就凭你这好吃懒做四肢不勤的性子,也想练武?得,你别笑掉我的大牙了!你还是去买两包石灰吧!”

  杜润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石灰?我买石灰做什么?我又不是糊墙的泥水工!”

  晓霜笑得咯咯咯的捧着肚子。“韦小宝的法宝不就是石灰吗?有打不过的人来了,刷刷刷,把石灰一扔,对方的眼就迷了,就正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啊!再不,你去买点蒙汗药,一样能派上用场!”

  杜润秋被她这一噎,默默地不说话了,一脸受伤的表情。丹朱却对他们的对答一点不感兴趣,催着龙勇说:“龙警官,别理他们,你说,我听着呢。”

  龙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对马爱莲说:“三嫂,如果我说得有错的地方,你提醒提醒。”

  这一句“三嫂”,连正在黯然神伤的杜润秋都抬起了头,错愕地看看龙勇,又看看马爱莲。马爱莲察觉到了他们的诧异,忙解释说:“我的前夫,是阿勇的表哥,他一直这么叫我,没改口啦!”

  丹朱不易觉察地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几乎像是缩进了阴影里的彭怀安。杜润秋也本能地看了彭怀安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妥当的感觉,虽然他也很清楚,在小地方,尤其是这种乡镇农村,一堆人论起来都是有亲戚关系的。

  龙勇从小在A县长大(A县就属于G市)。A县虽只是个县,但因为这一带地广人稀,所以A县占地极广,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县应有的面积。县里的居民住的最集中的镇子,从古代起就是商旅的必经之路,直到如今也仍有定期的集市。这里是真正的边塞苦寒之地,黄沙朔风,冬天严寒,夏天酷热。不长稻米,不长蔬菜,只能养牛养羊,要稻米蔬菜,都得从附近的省份千里迢迢运过来。

  如此艰苦的自然环境,在很多地方已经高楼林立、纸醉金迷的时候,这里仍然保持着贫穷落后的状况。不少人自然会不满于现状,想方设法地为自己找出路。有到沿海大城市去打工的,但是那些工厂同样的苛刻,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一年,扣除了生活费和路费,能积攒下来的也所剩无几。可是在A县,不管是多少勤劳,也不过如此,人是对抗对不了严酷的自然条件的。生活也仅仅是够温饱而已,想要富裕,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有人就开始打起了歪主意。一锅汤里面有颗老鼠屎是常见的事,虽然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勤劳、纯朴而善良的。

  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土地,虽然在栽种农作物方面无比贫瘠,但这方土地却拥有一个无以伦比的宝库,那就是千佛峡。七十年代,对于处在西北荒漠里的千佛峡的保护是严重地不到位,可以说,根本谈不上什么保护。几乎所有的洞窟都只有一扇破旧的木门和一把破锁,看守的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人们是出于对神明的敬畏(这种敬畏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文明的蒙昧)才会战战兢兢,不敢触动这些沉睡了千年的壁画和彩塑。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文物的价值,他们不可能确切地知道它们拥有哪些意义上的价值,但他们知道一点,那就是:它们可以卖很多钱。

  最终,当对金钱的渴望、对富裕生活的向往突破了信仰的桎梏的时候,对于千佛峡的偷盗行动,也开始了。这种渴求的根苗一旦破土而出,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了。

  甚至对于神明的惩罚的恐惧也不能阻挡他们。

  也就是在这一次,水月观音第一次显灵了。至少是在当地居民的记忆里而不是代代流传的传说里。

  龙勇那时候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听见父亲、伯父……所有人都在议论,大声地、愤怒地讨论,骂着邻村的那个叫彭大发的人。龙勇认识那个人,是个獐头鼠目其貌不扬的人,家里穷得一直没娶上老婆。听着大人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龙勇小小的心里也觉得很奇怪。他悄悄地躲在门背后,听着大人们的议论,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由村长带头,一群青壮年带着锄头、砍刀等等,准备去四处搜索彭大发。小小的龙勇也偷偷地跟在后面,想看个究竟。

  还没有走多远,一个村民就狂奔着跑了回来,嘴里嚷着:“观音娘娘活了!观音娘娘把彭大发杀啦!”

  他就一直嚷着,直到为首的村长重重地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叫什么叫?徐老三!观音娘娘怎么会杀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水月观音……水月观音!”徐老三狂叫着,“我找到彭大发啦!他死了!死了!死在洞窟里了!就在娘娘脚下!”

  所有人都错愕地盯着他,以为他真发疯了。最后,村长一挥手,说:“别叫了!带我们去看看!”

  对于研究壁画的专家们而言,水月观音是稀世奇珍,不论是学术价值和艺术价值都是极其难得的。对于附近的村民而言,他们并不知道水月观音的价值,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水月观音是位美丽慈祥的菩萨,是千佛峡百余个洞窟里最美丽的一个,所以他们不时地带上观音柳来供奉她。

  他们只知道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要求就是给水月观音供奉观音柳,也虔诚地照做,别的一概不知。他们跋涉上百公里到梦城去采摘观音柳——徒步,或者骑一头瘦骡,顶着烈日在茫茫戈壁里跋涉。

  村长带着十来个人,赶到了千佛峡。事实上,离千佛峡最近的村子,也要走将近两个小时。徐老三来回这样的跑,已经快要脱力了,喝了半瓶烧酒,醉醺醺地跟着他们的队伍跑,嘴里还在不时地吆喝着:“观音娘娘显灵喽!观音娘娘显灵喽!”

  他们赶到千佛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一带的天黑得相当早,因为附近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所以太阳说落下就落下,连一点缓冲都没有。天一暗,周围一点亮光都没有,只有老鸹不祥的嘶哑的叫声。

  “老孙头!老孙头!”村长用力砸着千佛峡入口处一座小木屋的门。看守人老孙头平时就住在这里,他无妻无子,每周村长会给他送一次吃的。老孙头腿脚不便,这十年来从未离开过千佛峡。但这时,木屋里完全没有灯光,门也反锁上了。

  “他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徐老三满口酒气地叫嚷着,“他在里面……也在里面!也在里面……他也死啦!”

  众人都面面相觑。村长点亮了火把。“走,大家跟我进去看看!”

  平时水月观音的洞窟有扇木门,也有把大锁,象征性地锁了起来。但这时候,锁被撬开了,木门虚掩着。

  虽然村民们都对这个洞窟再熟悉不过了,但这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村长也害怕,但他壮着胆,举着火把,带头走了进去。

  徐老三并不是喝醉了在说胡话。洞窟里,水月观音像的下面,倒着两具尸体。火把的光的摇晃不定,映得洞窟里鬼影幢幢——那是人们满是恐惧的脸。

  老孙头的头上有一道骇人的血口,几乎劈开了他的脑袋。而凶器正握在另一个死者——也就是彭大发的手里——一把磨得雪亮的杀猪刀。血糊了他一脸,已经干了,但依稀看得到他脸上惊愕的表情。他压根都没有想到彭大发会给他致命的一刀。

  另一具尸体是彭大发。彭大发仰面躺在地上,他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鬼似的,瞳孔放大,面容扭曲狰狞。他右手紧紧抓着那把杀猪刀,左手却握着一个打开了盖子的木瓶。奇怪的是,他身体早已僵硬了,但身上却完全没有血迹,只是在喉咙上有一个手指粗细的深深的圆洞。

  “他……他没流血!”另一个眼尖的村民叫了起来,“他一滴血也没有!他的血被……吸干了!”

  村长回头低声怒吼:“胡说八道什么!”他虽然竭力做出不害怕的样子,但心里也渗得发慌。他把火把又晃了几下,低着头看了半天,喃喃地说:“真是怪事……”

  忽然,那个眼尖的村民又叫了起来:“看!看观音娘娘的净瓶!”

  水月观音面前的净瓶,不知为何,观音柳已寸寸断绝!

  “彭大发一定是来偷观音娘娘的壁画的。”村长强自按捺着满心的不安,说道,“看他手里拿的那瓶粘胶,不就是小偷最常用来粘掉壁画的?看样子,老孙头发现了他,他反而给了老孙头一刀!这彭大发真是太狠毒了,一定是观音娘娘惩罚他的!我们赶快出去,不要惊扰了娘娘,明天我们赶快去梦城采观音柳回来,敬奉她!快,快,快把尸首都抬出去,可不要熏着了观音娘娘!”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心安了些,一群人七手八脚,把两具尸首抬出了洞窟。村长亲手把木门关了过去,搬过了一块大石头把门抵住,说:“明天让锁匠重新打把锁来,好好锁上。”

  村长又转过身去,盯着彭大发的尸首看。对于彭大发手里那个木瓶,村长是并不陌生的。多年以来,盗贼想要偷盗洞窟里的壁画,这种胶就是最常用的工具,只要一粘就会把完整的壁画从墙上给粘下来了。他并不怀疑彭大发的动机。

  “走吧,走吧,我们去找警察。”

  最近的警察局也要走四五个小时。终于回到村子,众人都纷纷回家,只有村长,却匆匆忙忙地赶到一间又小又破的屋子,敲了敲门。

  “九叔?睡了吗?”

  烛火立即亮了起来,显然里面的人并没睡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响了起来。“是小强子吗?没睡,正等着你呢。门没关,你自己进来,我懒得下床了。”

  村长推门走了进去,一个老头正坐在炕上发呆。村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发了半天呆,才说:“你都知道了,九叔?”

  “我脚不方便,耳朵又没聋。”九叔没好气地说,“当然听到了。这事儿啊……不稀奇,不稀奇,早就应该发生了。”

  村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九叔,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真的现在就发生了吗?”

  “你说的是许玄清和仙芝?”九叔也跟着叹气,“真是冤孽啊!仙芝是个可怜姑娘啊,年纪轻轻的,按说应该好好地过下去,以后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你说,被生生地那么折腾死,唉……”

  他又叹了口气,眨了眨一双昏花的老眼。“不过,这事儿也不好说。至少仙芝死的时候,她可什么都不知道,这也算是件好事。若是让她知道那许玄清……”

  村长在这老人面前,就像是个好奇的小孩。“九叔,我一直奇怪来着,你怎么知道这些?”

  九叔一瞪眼睛。“我怎么知道?你忘了我姓什么?”

  村长一拍脑瓜,懊悔地说:“我真是,我真傻!九叔,那都是真的吗?”

  “仙芝一直对她丈夫那么相信,她丈夫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九叔叹着气说,“她丈夫说要她的血来让自己画的水月观音万古流芳,她就甘心去死。这傻丫头,她却不知道,许玄清早就研制出了一种颜料,说什么要她的血,根本就是胡话。他是为了奉承当地的大户,开凿洞窟的何家,给他的赏赐可是百两黄金。这对一个小时候因为家穷而出家当道士,后来又成了最贫困的画匠的人,是多大的诱惑!百两黄金!你看,彭大发不也一样吗,他明知道这事儿不能干,不该干,他还是去了!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村长仍是一脸茫然,道:“九叔,这我可就不明白了。他既然研制出来了那什么颜料,何必还要仙芝的血呢?”

  “你这孩子真是蠢。”九叔用烟杆在村长头上敲了一下,“凡是开凿洞窟,绘制壁画,如果真是要流芳百世,一定是要用人祭的。人祭不难,关键的是要心甘情愿,只有仙芝这种傻姑娘,才会听信她丈夫的话啊!她在天有灵,看到她丈夫在她死后,娶了别的女人,整日过得乐呵呵的,也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那许玄清可真不是人。”村长听得十分恼怒,拳头都握紧了,“观音娘娘怎么就不显灵,把他也像彭大发那样杀掉呢?”

  九叔的脸上,突然地出现了十分恐惧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观音娘娘今天要显灵?”

  村长紧张地问道:“为什么?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彭大发偷的是水月观音像。”九叔的声音颤抖着,“他是想毁掉仙芝的栖身之地啊!仙芝直到今天,仍然不愿离开许玄清,她一直痴恋着他。所以,她可以容忍别的一切,但却不能容忍有人要带自己走!所以,她今天把彭大发给杀了!如果还有别的人敢去偷水月观音像,也只会有这么一个下场!强子,你可一定得警告乡亲们,千万别起这贪心,否则,会跟彭大发一样死得很惨哪!”

  村长却连九叔的后半截话都没听进去,只是在那里发楞。直到九叔又用烟杆敲了一下他的头,才讷讷地说:“九叔,我只担心,现在村子里面的人都想着要发大财,他们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九叔怔了一怔。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一本旧书上。那是一本老子的《道德经》。还有一叠等着他批改的作业。九叔受人尊敬,不仅因为他年纪大,辈份高,也是因为他是附近唯一受过教育的人,免费给孩子们讲课。

  九叔枯瘦的手指,缓缓地摸着他那本心爱的《道德经》的封面。“是啊……是啊,小强子,你说得没错。圣人的言论,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道德高尚的人尚且做不到,会有私心,更何况是普通的人……这些书,都是空话啊,空话……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暖,还谈什么道德?”

  村长认得的字也有限,九叔咬文嚼字说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但九叔声音里那强烈的凄凉悲愤的意味,他听出来了,忙安慰道:“九叔,瞧你说的,强子会不照顾你?今年一直不下雨,日子难过,但九叔你放心,强子就算是自己饿死,也不会少了你那一口的!”

  九叔又好气又好笑,“砰”地一声,烟杆又朝村长头上砸了过去。“你这强子,听不懂就听不懂,胡说些什么?”他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得非常厉害,就像是要把心啊肺啊都咳出来的那种咳法,村长连忙上去帮他捶背。等这一阵发作过了,九叔才抬起头来,说,“我这身子骨儿,也就这样了,早去早好,何必浪费粮食?”

  九叔摊开手,手里赫然一滩鲜血。他自己知道这毛病,长年积弱累积下来的肺病,已经转成了肺癌。村长“呜啊”一声,就放声哭了起来。“九叔,九叔,都是我穷啊!穷得没钱给你治病啊!要是……要是真能卖到大钱的话,我……我也愿意去偷那些壁画啊!我……”

  “你……你在说什么?”九叔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手指颤抖地指着村长。“小强子!你想都不能想!听到没有?啊?这种事叫卖国,你懂不懂,啊?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能去想,念头都不能动一下!那些脏钱,九叔是绝对不要的,九叔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你懂不懂?”

  村长满面泪光,正要说话,忽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就“轰隆隆”地响起了闷雷。不过片刻,瓢泼大雨就遮天盖地地下了下来。

  九叔跟村长你看我,我看你,村长终于像是如梦初醒般,发出了一声喜悦之极的大叫,冲了出去。“下雨了!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对于A县而言,这场雨实在是天降甘霖。村民们都纷纷跑出来,用各种盆啊缸地接雨水。

  “下雨了!观音娘娘显灵啦!”

  九叔正扶着房门,颤巍巍地往外走。他本来满脸喜色,听到村民们这此起彼伏的叫声,脸色变得僵硬苍白,站在那里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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