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浮云聚散(节二)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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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浮云聚散(节二)

  海潮的声音似远似近,一浪高过一浪,吵得人睡不着觉,杨阳从简陋的木床上坐起,披了件外衣,走出借宿的小屋。

  夜晚的海岸就和书里描写的一样美丽,被月光染成银白的沙滩铺满各色的贝类和水底动植物,呈现鲜明对比的海水漆黑深沉,层层叠叠地推向岸边,每吞噬一些,也送上来一些。

  远方,海天一线,静谧而辽阔,幽幽银辉占满夜空,在水面上挥洒出无数闪亮的银痕。

  带着腥气的风吹起乌黑的发梢,掠过苍白的耳畔。

  此刻他们一行人是在东城南部的小渔村里,隔着海遥遥相对的就是浮岛。昨天送他们上岸后,三长老洛黎塔拜托村长照顾他们,依依不舍地聊到傍晚,才推着小船回去。

  还是睡不着。杨阳略带烦躁地拢了拢刘海,本以为出来走一走,心情就会放松,觉得困,没想到神智依然无比清醒。她已经不是换张床就睡不着的菜鸟冒险家,照理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这时,一个原本睡得香甜的人打着哈欠醒过来:《呼啊~~杨阳,你干嘛?上厕所?》

  (我会在外面上厕所吗?)杨阳没好气地反问。因为友人是用心念说话,她也用想法回答。不过这样,实在有点精神分裂的感觉。

  《对哦,那你干嘛?》被她一闹,肖恩也清醒不少,《失眠?》

  (嗯。)

  《这好办,灌十几瓶烈酒,保证一躺下去就不省人事。》

  “你当我跟你一样是酒鬼啊?”杨阳忍不住发出声音。话一出口,她怔了怔,脸上浮起明了,闷闷地踢着脚下的沙子,“其实,我是好几天没收到神官的信,很记挂。”肖恩恍然大悟,情绪也低落下来。

  因为没有了作为施法必须的媒介的身体,他无法再开启自己的空间地址;而以杨阳的水平,还不能使用这样高段的法术。

  《对不起,都是我……》

  “不关你的事。”杨阳打断,深吸一口气,浓郁的海风令她心怀大畅,嘴角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明天去寄平信,让他放心,只断几天音讯不要紧。至于他寄来的信,我以后可以慢慢看。”虽然很高兴她振作起来,肖恩还是不得不泼了盆冷水:《那个,信要大城市才有得寄,寄到那里没一个月也不可能。不过委托冒险家公会的话,会快得多。》

  杨阳先是气馁,听到后面又展颜:“那我委托公会。”肖恩提醒:《要钱,而且很贵。》

  “钱啊……说起来,我们欠公会的钱还没还呢,会不会——”

  《没关系,不冲突,好像是两个部门。》肖恩不怎么有把握地安慰。杨阳的思绪则完全拐到还债方面,为不美好的前景流下了冷汗:“对了,打工,又要打工了。不知道公会会派给我们什么困难的任务,我们几乎连买装备的钱也没有,那场风暴冲走了马和大部分行李——啊!真是头痛!”

  她说得凄惨,肖恩却毫不悲观,甚至振奋地道:《天无绝人之路!》

  “是哦,说说容易。”杨阳反应冷淡,径自盘算,“明天早上和大家商量一下,想出个好对策。实在不行,一边打零工一边旅行。”

  《……杨阳,听你的口气,好像我是不事生产的多余份子。》

  “你才知道啊。”

  肖恩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杨阳这才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开玩笑的。”颇有几分冷面笑匠的素质。

  《怎么可以开这么恶劣的玩笑!》肖恩嚷嚷,对方退让,他索性拿起乔来。杨阳也用哄小孩的口吻道:“其实你很有用啊,不爽时可以捏脸发泄;有敌人上门时可以推出去当沙袋;走投无路可以套个碗扔到街上乞讨。”这种安慰比不安慰还过分,肖恩只差没蹲下来画圈圈。

  听到脑子里传出的咕哝,杨阳忍俊不禁:“心情好点了吧?”肖恩一愣,沉默片刻,也笑了:《嗯。》

  朝岸边走了几步,遥望波澜壮阔的海面,杨阳一手压着发不被风吹乱,等宿命的另一半平静下来后,才开口道:“你摸出多少?”

  《也不多啦,只知道我有个叫席恩的哥哥。》肖恩语声淡然,但是杨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内心的波涛汹涌,《还有,他很坏,对不对?》杨阳斟酌了一下,道:“用坏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是让人恶寒,起鸡皮疙瘩,晚上做噩梦!

  《嗯。》肖恩应了一声,语气有了微妙的改变,《其实我也有数——我恨他。》杨阳吃惊友人竟然会这么明确地说出“恨”这个字眼,就连当日在死亡沙漠,他也回避了耶拉姆的问题,还只是用“一点”形容对英雄王的恨意。

  不过想想席恩的作为,她就不奇怪了,只余下心疼:“那你打算怎么样呢?将来万一…万一和他对上。”肖恩不假思索地道:《先找帕尔,向他道歉,问清楚当年发生的事,再找席恩对决,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这…真是干脆利索的解决方案。杨阳暗暗抹汗,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确定下得了手?他毕竟是你哥哥。”

  《是,我确定。这一千年来,我一直没忘记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也理不清对他的感情,但是那天做梦梦见他的名字时我明白了,我恨他,我一定要杀了他。》肖恩断然道,眼里尽是肃杀。

  那般浓烈的恨,使得沉睡在他记忆深处,已经心死的另一个自己也醒过来,情感相融。

  不杀了他,杨阳他们就会遭殃。

  决不能再一次,让错误发生。

  感同身受的杨阳一时不寒而栗,心想能把性情宽厚的肖恩逼到这步田地,席恩也真是够本事,够辣手。

  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什么想什么?》仿佛从被附身的状态解除,肖恩恢复平日的神气,好奇地问。杨阳一凛,笑着含糊过去:“没什么。肖恩,你只要记着,无论何时,我都会支持你。”

  《嗯!》棕发青年笑靥璀璨,窝心不已。

  又不着边际地聊了会儿,他突发感言:《杨阳,我觉得很幸运耶,你是我宿命的另一半。而且,你比我晚生一千年,还能和我碰上,这恐怕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了。》

  “是呢。”

  黑发少女凝视初露曙光的天边,绽开由衷的笑容。

  第二天早晨,冒险队和村长一家一起吃饭。因为人数太多,比较懂事的耶拉姆和维烈天还没亮就起床,抓了不少鱼加菜;朱特也和村长的小孙女迪迪丝一块儿去沙滩捡海货,回来时手牵手,笑对笑,气氛融洽得让昭霆侧目,偷偷对表姐道:“这个朱特,好像和肖恩一样有恋童癖。”

  被她和莎莉耶私下戏称为的军人厚脸皮地跟着冒险队伍,理由是说服肖恩投靠他的顶头上司。而他的劝说对象一听到女魔头的名字就畏如蛇蝎,逃进杨阳的身体做缩头乌龟,至今没有成果。不过除去这一点,两人还挺投契。朱特也是直爽热情的性子,酒量又好,几次对拼下来,肖恩已经把他当铁哥们看待。

  “别胡说。”杨阳轻斥,她对朱特印象还不错,但是对他的动机持怀疑态度。在浮岛肖恩就告诉她此人不安好心,所以他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也许是奉了拉克西丝的密令。

  真是烦,一直不想和政治人物扯上关系,结果还是被卷进去。念及自己满愿师的身份,杨阳暗暗叹气。

  昭霆没趣地扁嘴,莎莉耶不失时机地损道:“人家恋童关你什么事?”

  《就是就是。》肖恩响应,《我才不是恋童癖!》

  当然,昭霆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瞄准莎莉耶展开激辩。朱特正好经过两人身边,瞪目道:“说什么呢,思想太不健康了,要不要跟我出去锻炼矫正一下?”两个少女悻悻而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吃饭吧。”维烈帮忙耶拉姆将烧好的鱼放在桌上,清俊的脸庞挂着一贯的温文微笑。希莉丝急忙站起:“维烈,你不用管这些,坐着就行。”

  “同伴之间,别计较那么多。”维烈暗示她不要把自己当魔界宰相,转向黑发少女,“杨阳,是照你的量盛,还是肖恩的?”

  “我!”棕发青年霸占宿主的身体,精力充沛地挥舞筷子,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垂头丧气地改口,“算了,还是照杨阳的饭量盛,不然她会被我塞爆。”希莉丝不忍心他颓丧的模样,安慰道:“放心,你一碗也饱了。”

  “不过瘾啦!”

  村长的夫人和儿媳有点被这样突然的转变吓到,一把年纪的村长摸摸胡子,感慨道:“这位小姐,看来是有双重人格啊。”

  “哎?”肖恩直觉他在说自己,叼着筷子愣住。

  “昨晚我媳妇忘了收网,半夜跑到海边,就看到你一个人在那边嘟嘟囔囔,她还以为你疯了,吓得赶紧逃回来。我想怎么可能嘛,你白天的样子挺正常,应该就是那种法师常有的毛病——人格分裂了,哈哈。”

  “……”

  肖恩尴尬地咧着嘴,杨阳哭笑不得,其他人则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法师会人格分裂吗?”吃完饭,莎莉耶好奇地问杨阳。

  “有些多系法师是,多一个人格就意味着多一倍的时间,而且也可以塑造出合适的性格。比如有人天性沉稳,与火元素不合,就分裂出一个奔放的自己学习火魔法。很多人就是通过这种方法突破了法术的瓶颈。当然,这只有智商高,意志强的人才做得到。”杨阳一边喝茶,一边悠然叙述。

  余人听得毛骨悚然,昭霆搓着臂膀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做得到那么怪异的事!”杨阳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我倒是很佩服他们,求知就应该有这种精神。”仿佛被这句话触动,维烈涩涩一笑,挂在他腰间的手镜也闪过一道光芒。

  希莉丝提出质疑:“还是很危险的事吧?人格怎么能随便分裂。”

  “嗯,听说有不少人后来发疯了。”杨阳点点头,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不过,仔细想想,他们的方法可能错了。从肖恩的例子就可以看出,其实性格如何,元素精灵并不真的在意,只要心念单纯,就能体会到力量的本源,同时掌握各种魔法。”维烈的脸色难看起来:“那么,绝对不能让那种人遇见肖恩。”

  “咦?”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为知识而疯狂,也将因知识而毁灭。你们想想,花了那么多心血时间,走的却是条错误的路,他们能承受吗?嫉妒还算好了,就怕将他逮回去,做成力量容器或者标本之类,那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室内的温度降到零度以下,人人不寒而栗,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身为当事人的肖恩更是大叫“冤枉”,受不了他的聒噪,杨阳硬挤出笑容:“你说得太夸张了,维烈。”

  “不,我决非危言耸听。”魔界宰相苦涩地笑了,“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当年若不是我姑姑隐瞒了自己的异能,也会成为他的研究对象,被种种不人道的实验折磨。”

  天哪……几个少女不约而同地掏出手帕,擦拭冷汗。肖恩用杨阳的嘴巴喊道:“别理你那个变态老爸啦!换作我,早就一拳揍得他不认得东南西北!”说着,越发愤怒,重重擂在桌子上:“我不管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对你又是怎么定义,总之他是他,你是你,除了血缘的联系,你不必背负他的任何东西!活出你自己,别再被他影响!”

  维烈先是露出惊讶之情,随即,漾开浅而真挚的笑意:“嗯。”

  这孩子有个很好的朋友呢。基西莉亚在镜子里偷笑,十分欣慰。

  吼得口干舌躁,肖恩抄起剩下的茶一仰而尽,然后换宿主出来,心疼地瞅着空杯。

  耶拉姆打破沉默:“东城法师资源雄厚,确实需要留心。”昭霆跟他唱反调:“不用担心啦,这种疯子肯定很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关情人,希莉丝表现出高度的警戒,“肖恩,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待在阳的身体里,轻易不要出来。”

  《哦。》肖恩老老实实地答应。

  “他回答‘哦’,很乖。”杨阳转告,心里感叹:真是妻奴啊。希莉丝满意颌首,却听得她道:“他又问你吃饭时可不可以出来。”红发少女的额头青筋直跳:“可以,我的意思本来就不是不让他出来,只是注意不要用拟态术,还有施法时要小心,至少对立系的法术决不能用!”后面的肖恩全没听见,意识停留在开头两个字,发出雀跃的欢呼:《耶——》

  想了想,杨阳决定不转告这句。

  朱特开口道:“你们太紧张了,法师又不是无敌的,只要在他冥想的时候砍上一刀,就万事太平,十个人格也来不及转换。我以前碰到过,好好的家伙,却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着烦心,给他两拳,再扔进河里让他醒醒脑,果然浮起来就正常了——死人都正常。”

  原来……我们当中,最“坚强”的是他吗?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东城的南部人烟稀少,巡逻舰一般都在海上要塞赫莱兹或靠东的洛格海岸补给,但是一路走来,风光明媚,充满水乡泽国特有的风情。虽然冬意未去,看不到花团锦簇的美景,但是河畔芳草摇曳,点缀着生气勃勃的野花;林里绿荫苍翠,嫩芽争相冒出,也将原本就很诗情画意的优美景致衬托得更加色彩斑斓。

  经过两天的跋涉,一行人来到南方最有名的旅游胜地,高架水路的源头之一——蓝镜湖。

  平滑如镜的水面映着满天绚烂的彩霞,夕阳沉入广阔的怀抱,染得半湖金红,瑰丽耀眼。

  呼儿唤女的主妇,炊烟,归航的渔船,伴随着笑语,构成和谐的画面。

  “蓝镜湖,也叫,以水质澄净和湖岸的水神神殿闻名。”杨阳翻着地理志,蓦地眼睛一亮,“啊,这里说,只要喝下蓝镜湖的水,无论分离多久,都会再次重逢。”

  “真的吗?”昭霆将信将疑地靠过来。耶拉姆断然道:“假的吧。”

  不等昭霆哇哇大叫,杨阳合上书,坚定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维烈笑着附和:“不错,比起天长地久的承诺,还是这种效力更吸引人。”希莉丝浮起略带复杂的笑容,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神,不能实现的约定太多了,但每年还是有无数的人来这里喝一捧水,就为了那个再次重逢的愿望。”

  莎莉耶撇了撇嘴:“原来是骗人的把戏,我还以为真的有用呢。”朱特反驳:“话不是这么说,祈祷、祝愿、是人之常情。就算最后见不到面,至少换个心安。”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感觉这番话和他平日的为人不符,莎莉耶怀疑地拧眉。

  “因为你太不可爱了。”

  在莎莉耶追打朱特期间,杨阳已端出领队的架势,一指不远处的碧湖,命令大家一起去喝,顺便补充一句:“对了,书上还说一定要喝对方手里的才有效。”

  “啥!?”余人愣在当地,为难地互视:恋人也罢了,同伴这样……会不会很尴尬?

  的确很尴尬。

  开始没人动弹,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还是肖恩先不耐烦,把宿主挤进去,大喝一声:“发什么呆,喝啊!”说着,就姿势不雅地蹲下去,掬了一手掌水咕嘟嘟地喝完,评价道:“很甜,味道不错。”

  《笨蛋!不是这样喝!》杨阳捶了他一拳,一脚将他踹回,单膝跪地,虔诚地捧起一泓清澈的液体,转身递到维烈唇前。魔界宰相一怔,随即大方地笑了,低头啜饮。

  有了榜样,其他人也不再拘束,只是暂时找不到对象。杨阳道:“朱特说的对,也许湖水并没有什么神力,但是祈祷也是种力量,我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就算不能一直在一起,也要活着再相见。”话音刚落,维烈已掬了水起身,她红着脸喝了一口。

  “莎莉耶,过来。”昭霆吆喝损友,眼珠子却往师兄的方向斜。看穿她的心思,莎莉耶一脸无趣地道:“叫我干嘛,你真正想的人在那边。”

  “罗嗦!喝啦!”

  “那我就不客气咯。”莎莉耶故意喝得精光,换来一个大白眼。反而是耶拉姆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道:“那个,你要不要喝?”昭霆像看到他突然长了只角似地瞪他:“你…你叫我?”

  “废话!”

  “哦,好。”昭霆震惊得忘了回骂,手足无措地走过去,但一蹲下,她就恢复凶神恶煞的模样,“拿稳点啦,死小鬼!你抖成这样叫我怎么喝?”

  “罗嗦!快喝!”

  真是一丘之貉。莎莉耶看得摇头,维烈和希莉丝相继挥手,要她过去,她也开开心心地迈开大步。因为年纪小,她是一行人中最自在的一个。

  朱特状似无聊地拨水,既不自己喝,也不捧给别人。瞥见走近的杨阳,他绽开爽朗的灿笑:“不用,我不能喝这水。”

  “咦?”

  “我的命不属于我自己,属于国家,军人必须有时刻捐躯的觉悟,来去也由上面决定,所以给我喝只是糟蹋。”

  杨阳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下一刻,她有些迟疑的温和表情转为愤怒,双手捧水的圣洁姿态也变成粗鲁的叉腰:“去你的糟蹋!”

  “肖、肖恩!?”朱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肖恩气势汹汹地逼近:“你当自己是狗还是人?军人也得珍惜生命吧?不然你拿什么报效国家?就算我们不够分量,至少你也为亲人保重,好不?”听到“亲人”二字,朱特有所触动地震了震。

  “别指望我喂你,自己去湖边舀,不,我摁着你喝!”肖恩拖着他走路。

  “喂!你谋杀啊!”

  “肖恩。”

  听到略带紧张的呼唤,棕发青年停止扭打,转过头,只见一个窈窕的纤影站在身后,娟丽的脸庞泛着羞色,就和一头红发一样艳丽。他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浮起不相上下的忸怩之情,磨磨蹭蹭地走向她。

  因为颤抖和时间长的关系,水已经漏得差不多,肖恩刚俯下身,嘴唇就碰到了掌心的肌肤。希莉丝一惊,双手骤分,剩下的水也漏光了。

  良久,两人相对无言。

  “啊……我再去捧。”为了掩饰莫名的失落,希莉丝慌忙转身,仓皇跑开。目送她的背影,肖恩感到一丝不安。

  轮过一圈后,众人像有默契般坐在岸边,享受傍晚的宁静。

  茂盛的草丛随风摇摆,叶尖滚落露珠,对岸的神殿倒映在纯净的湖水里,微微晃动,宛如缥缈的海市蜃楼。

  “如果索贝克、扎姆卡特和月也在就好了。”

  杨阳双手抱膝,遗憾地吁了口长气。除了不知道这三个是何许人的朱特,余人都赞同地颌首。尤其是肖恩,差点没把头点掉。

  “我这里有空瓶子,待会儿给他们一人装一瓶吧。”维烈安慰。杨阳回以喜悦中带着憧憬的笑靥:“希望还能见面,送给他们这份珍贵的礼物。”

  在蓝镜湖附近的村庄歇了一宿,次日,一行人重新踏上旅途。

  热心的村民指点他们商队的去向。这里是风景名胜和朝圣之地,每年都有大批人潮往返,小商品市场也格外发达。装水的容器,祈祷用的花灯,印有鲜艳图案的圣典教义,绘图工具和现成的景致画,用鱼骨做的首饰物件等等,铺陈了沿途的街道。一般的大型商队就在这儿买进卖出,前往更北边的大城镇,同时也担负着护送游客的任务。

  过了中午,杨阳等人才追上目标。倒不是商队的速度太快,而是他们走走看看耽误了时间。因为来者一目了然是冒险家,商队的主人加林非常礼遇,安排篷车给他们坐。

  清新的草木香气顺着风飘来,放眼望去一片新绿,在蓝蓝的苍穹下显得野趣十足。摇晃的车板,平添舒适的悠然。

  杨阳惬意地眯起眼,享受新买的茶叶泡出的甘甜滋味。昭霆盘腿坐在她旁边,津津有味地啃肉沫烘饼。两人相安无事,你不嫌我闷,我也不嫌你吵。

  不过,昭霆是安静不了多久的,吃了几个饼后,就开始没话找话:“阳,我觉得我们在东城会很无趣。”

  “怎么说?”杨阳专心品茶看书,头也不抬地应道。

  “你想想,我们在北城一开头就碰上魔兽和星华,还有肥猪商人和红龙骑士;在西城更惨,月竟然把我们扔到死亡沙漠,差点烤成焦碳;南城有变态老处女找茬;可是这里,到现在为止一点事也没有。”昭霆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杨阳庆幸希莉丝不在这辆车上,温言纠正:“东城的治安确实很好,但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安全。现在没碰上,不代表将来也没有。”

  “阳你乌鸦嘴!”

  “我只是实话实说。”杨阳合起书晃了晃,黑眸透出一丝纳闷,“何况,你不是最喜欢刺激了,叫什么啊?”昭霆一窒,也不解地搔搔头:“对哦,不过…人也不是铁打的,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偶尔也想休息一下嘛。”

  是吗?杨阳有点怀疑,而怀疑的矛头就是和维烈、朱特乘一辆车的耶拉姆。她眼光犀利,早看出最近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质的改变,难道友人的收敛,就是潜移默化的结果?也对,少了对着干的动力。

  “说到星华,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那副不理人的样子。”想起曾救助过的雪族少女,昭霆的心情颇为复杂。既同情她坎坷的命运,也提防她“情敌”的身份。直到今天,她还误会星华喜欢的是耶拉姆。

  “星华有不理人吗?她很可爱啊,笑起来更是两个字——绝美!”杨阳神游天外,脸上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陶醉。

  “她只对你笑!”昭霆低吼,随即悟出里头的意义,大惊失色,“阳,星华会不会爱上你了?”

  “爱上我?”杨阳啼笑皆非,“你脑子怎么转的?我们都是女的耶。”

  “她不知道你是女的!”

  “这……”杨阳无言以对,半晌,略带不自然地道,“不可能的,当时情况多么紧急,她哪有空想这些,何况我和她只相处了一天,你多心了。”被她这么一分析,昭霆也不确定起来,皱着眉发愣。杨阳摆手岔开话题:“她一定没事,罗兰城主一向礼遇异族,如今想必过着很和平的生活。”

  “对了,罗兰城主,那个金发帅哥,我记得他!他真是太太太~~美了,男人居然可以美得那么没天理!”昭霆兴致勃勃地转移关心目标。杨阳为她的形容笑出声:“罗兰城主确实很美,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内在。”

  “说的你好像认识他似的。”

  “咳,的确认识。”

  “啊——告诉我!告诉我!”昭霆抓着友人直摇。杨阳无奈地叙述当日在拍卖会和东城城主意外撞见的经过。听罢,昭霆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之情:“真幸运!竟然和那么美的人面对面讲话!”杨阳给了她一个爆栗:“别用轩风的口气,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花痴了?”

  “什么花痴,喜欢帅哥是所有女人的本能!”昭霆振振有辞地反驳。杨阳不以为然:“我比较喜欢美女。”

  “所以你是同性……呜哇!”

  被痛扁了一拳,昭霆捂着脑袋咕哝了好一会儿,不屈不挠地回到帅哥的讨论:“单看脸,神官先生还差了一截;扎姆卡特倒是能和罗兰城主一拼;但是最美的,还是那个水晶棺材里的男人啊!可恶,没带他走真是太可惜了!”说着,扼腕不已。

  杨阳一震,没有调侃友人,神思也恍惚起来。她对那个黑衣男子有着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照常理,那么美的人,见过一次就不该忘记。还有那似真似幻的呼唤,也牵动她的心,不曾淡忘。

  “阳,你怎么了?”昭霆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杨阳回过神,努力甩去遐思,着眼于现实,“希望马尔亚姆将军还在首都坎塔萨,就算走了也记得和我的约定,派人留着龙眠。”

  “还不知道那是不是龙眠呢。”

  “有蓝宝石,又是月舞者的遗物,九成是了。”

  “蓝宝石……”昭霆无意识地重复,突然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罗兰城主的额头也有颗蓝宝石!”杨阳浮起无力的神情:“那叫额饰,也不是龙眠。”昭霆不服气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不止我,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额饰是罗兰城主即位当天,水族族长赠送给他的镇族之宝——,有驭水的能力,堪比神器,制作的年代起码比龙眠早两千年,所以它绝对不可能是龙眠。”

  无论记性超强的昭霆,还是心细如发的杨阳,都对罗兰那把同样镶嵌蓝宝石的佩剑毫无印象。因为这一颗颜色黯淡,更像蛋白石,整把剑也是古朴不起眼的造型。

  昭霆生气地鼓起腮帮,这时,一阵珠玉般的旋律传来。她好奇地探出头,双目一亮:“啊,维烈要演奏了!”

  考虑到队里的财务状况,眼前又有这么多现成的听众,吟游诗人于是取出包里的竖琴,准备开张营业。他生性腼腆,不习惯说场面话,用几首小调引来注意后,就转入正式的表演,启唇唱道:

  “洗褪忧郁的无垠晴空,苍鹰展翼飞翔,

  遥望未知的彼方,迈开追寻的步伐;

  划过天际的虹,是连接梦想的桥梁,

  拂动芦苇的风,是倾诉秘密的耳语;

  游走四方,浪迹天涯,足下沾染露水花香,

  旅人啊,哪里才能让你停下脚步,莫非你已遗忘故乡?

  一望无际的辽阔大地,旅人漫游其上,

  注视空白的地图,勾勒前进的方向;

  雷雨交加的夜,行进之路难免沧桑,

  白雾茫茫的昼,心向之道偶有迷惘;

  游走四方,浪迹天涯,足下沾染青草芬芳,

  旅人啊,何时才能让你停下脚步,莫非你已遗忘故乡?

  询问亘古不变的月光,其实你已有答案,

  水瓶、风铃、炉火、木窗,何必怀念过去的时光;

  万物终有灭亡之刻,不灭的是存续于心的景象,

  逝去的往昔已成种子,永存的记忆在心底发芽;

  风无定,云无常,静止是鞋履,飘泊是衣裳;

  吟唱吧,游走四方记得放声高歌,

  吟唱吧,浪迹天涯务必尽情引吭,

  人生是追寻,人生是探索,人生是冒险,人生是狂想,

  吟唱吧,游走四方时记得放声高歌

  吟唱吧,浪迹天涯时务必尽情引吭……”

  温润如玉的男性嗓音带着淡淡的苍凉和触动人心的柔软,纯熟的指法、精湛的技艺和充满感染力的曲调交织出悦耳的音符。不一会儿,商队的行进就慢下来,许多空着的人都驾车靠近歌声的源头,着迷地倾听。一曲结束,四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发啦!发啦!”昭霆开心得直挥手。杨阳叹了口长气:“别这么兴奋,会让人质疑维烈弹琴的动机。”真是破坏气氛的家伙。孰料,更破坏气氛的人物还在后面。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休息?”

  一声暴怒的大吼让第二首曲子嘎然而止,杨阳和昭霆怒目看去,只见一个平民打扮的青年从车子上跳下来,气冲冲地走近。不等她们发作,那边已有人叫起来:“什么吵!他弹得这么好听!”

  “就是!耳朵怎么长的!”

  “没礼貌的小子,赶快回你的车上!”

  扬手制止众人好意的帮腔,身为当事人的维烈却不生气,温和地致歉:“对不起,吵到你了吗?”那青年斜着眼冷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这可是公众场合,你在这里弹弹唱唱不是扰民是什么?”

  “吟游诗人有权在任何场所唱歌!”

  昭霆吃惊地看着友人变身成暴走状态的棕发青年,跳起来破口大骂,“欣赏音乐也是每个人的自由!你不想听,就闭上嘴,塞起耳朵,别妨碍别人!真正扰民的还敢讲得这么大声,简直不要脸到极点!”

  “臭小子,你欠扁?”青年气得头顶冒烟。肖恩惟恐天下不乱地卷起袖子:“好啊,我倒要看看是你扁我,还是我扁你。”

  余人目瞪口呆地注视这场变故,尤其是商队的成员。虽然只相处了半天,但杨阳看上去就文质彬彬的模样,打招呼时也笑容和煦,温文尔雅,没想到实际的性子这么火暴。

  “笨蛋!冷静点!”希莉丝甩过来一只锅子,正中情人的后脑勺。维烈也劝道:“有话好好说,不要诉诸暴力。”

  “住口!都是因为你!”肖恩把气撒到他头上,“一副软柿子的样子,难怪总是被人欺负!息事宁人也要看对象,像这种的,你对他客气他只会更得意!要狠狠地揍,把他往死里扁!好几次了,被人骂,被人打,我只能在旁边干瞪眼,叫也没人听见——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为我想想吧!眼睁睁看着朋友挨揍是什么心情?郁闷死了!”新仇加旧恨,让他越骂越窝火。

  “对不起。”明白他说的是一千年来两人的相处,维烈内疚地低下头。

  “哼,知道错就要改,去教训一顿这个小子,让他尝尝你的厉害。”

  “这个……”

  “你神气够了吧!”青年愤怒地喊道,正要扑上来,身后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哥哥。”他猛地顿住脚,急忙转过身,当看到车帘被掀起,更是转为惊惶:“菲,你不能出来!”

  “哥哥,你又得罪人了?”探出头的是个瘦弱的少女,视线定在维烈脸上,“对不起,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现在是什么状况?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适应不了情势的突变。

  “请不要责怪哥哥,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名叫“菲”的少女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她百无聊赖掀起车帘时,看见坐在篷车后面弹奏歌唱的维烈,以及围着他的观众,心生羡慕说“如果哪天也有这么多人听我演奏就好了”,使她的哥哥尼可勃然大怒,冲出来引发了一场事端。

  杨阳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和什么?为什么逻辑都不通的?莎莉耶首先发作:“你老哥脑筋有问题啊?维烈弹得好干他什么事?你要是嫉妒也罢了,你又没怎么样,他还发什么火?”

  尼可朝她怒目而视,菲却毫无反应。肖恩发觉不对,观察她的视线角度和莎莉耶所站的位置,恍然大悟。

  “你……”他故意在她耳边击掌,没见到应该出现的惊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听不见是吗?”

  此言一出,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菲绽开笑容:“是,我听不见,所以我哥才老是生气,为我打抱不平。”尼可忍无可忍地大喊:“当然了!你明明弹得那么好,是那些人不懂得欣赏!”

  一个聋子弹的曲子,能好听到哪去?肖恩等人眼光交汇间,都透出相同的怀疑。维烈却道:“你不是天生听不见,是吗?”他刻意放慢速度,方便对方读唇。看出他的体贴,菲笑意加深:“嗯,大约六岁时,疾病夺去了我的听力。家母很会吹笛子,受她影响,我也想成为音乐家。可惜我那时侯太小,只记得基本的指法和几首曲子。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我吹得也不好。”

  “胡说!你吹得最好了!”尼可依旧无原则地抬高妹妹贬低他人。维烈犹豫了一会儿,道:“笛子我不是很拿手,不过还会一些,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指点你。”

  “真的吗?”菲喜出望外,高兴得忘了女孩的矜持,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就是愁找不到老师,谢谢你!现在就开始吧,请务必指导我!”

  “呃……好的。”

  目送维烈被拉着走向自己的篷车,昭霆第一个表示不解:“她又听不见,干嘛这么热心呢?”耶拉姆揣摩道:“可能是为了母亲的遗愿吧。”

  “那个男人,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尼可的语气弥漫着一股酸意,“不然哪会这么好心。”这话就像爆竹点燃了一众怒火。肖恩刚要继续先前被打断的战斗,杨阳将他踢进去:“请放心,维烈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你妹妹有非分之想。”

  “何况你妹妹又不是什么美人,就算维烈要献殷勤,也不会选她这种的。”莎莉耶比她尖刻得多,说得毫不客气。尼可脸色臭极,顾及她是小孩,抡起的拳头没有挥下去。见状,几个稳重的心道:这人虽然是个粗人,倒也不是完全没可取之处。

  “干嘛,你想打人?”昭霆挡在友人面前,威胁地握住剑柄。尼可悻悻然一哼,转身钻进车子。

  “被卷进奇怪的事件了哪。”希莉丝下了个评语,同时为无辜挨砸的杨阳治疗脑后的大包。朱特笑着接口:“称不上事件,充其量只是个小插曲。”

  出乎杨阳等人的预料,这段小插曲竟发展成影响行程的大事件。

  第二天上午,维烈正在教菲吹奏简单的小调,商队主人加林亲自来访,开门见山地道:“维烈先生,我想推荐您参加春之礼赞,不知您意下如何?”

  “春之礼赞?”包括维烈在内,同车的三位男性都露出困惑之色,菲则是瞠目结舌。

  “您不知道?”加林也是一讶,他原以为冒险家消息都很灵通。尴尬地清清嗓子,他开始叙述。

  再走约莫三天,就是著名的伦琴。伊维尔伦地灵人杰,孕育了大批学术人文方面的人才,但艺术气息最浓的,还是伦琴。建于古世历早期,历经战火存续至今。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伦琴人的骄傲,丰富的艺术修养也是伦琴人自豪的资本。除了每年七月固定的,还经常举办大大小小的演奏会、辩论赛、戏剧和歌舞等节目吸引各地的同好。所谓的,是针对今年的隆冬,带有宗教性质的综合表演赛。据说盛况空前,规模远超过历届的音乐祭,受邀的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能够登台演出的也无一不是技术顶尖的大师。如果贵宾有信心,也可以另外推荐优秀的人才参加,与选手一较高下。

  维烈听得惶恐不已:“我…我只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吟游诗人……”

  加林发出爽朗的笑声,打断他的自谦:“别看我这样,我也是评审之一。昨天我听了你的演奏,非常棒,伦琴有些出名的竖琴手还远远比不上你。歌声也不错,虽然发音不是很正统,但是打动人,有磁性又有韵味,稍微训练一下保证红。就算拿不到冠军,亚军肯定跑不了。”

  “这——”维烈还没答话,菲已经抓住他的手,兴奋地连连摇晃:“答应吧,答应吧,维烈先生!加林先生的名头我听过,他推荐的人不会错!”维烈很是为难,他一向低调行事,实在不想参加这么盛大的比赛,可是也不忍拒绝菲和加林的好意。这时,兼任商队领袖的评审状似无心地抛出杀手锏:“对了,我记得冠军的奖金是五千金币,还有传说中亚利安族使用的乐器。”

  背负一亿悬赏的头号罪犯毫不动摇,坐在他旁边的褐发少年却当场变了脸色,重重拍在他肩上:“维烈,就看你的了!”

  “……”黑发青年被他的气势彻底压倒,只能乖乖点头。

  蔚蓝的水面激起白色的浪花,在朝阳下仿佛点点珍珠,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河畔的城市巍峨壮丽,洁白的大理石柱宛如一根根竖琴弦,奏出无声的绚丽乐章。

  伦琴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古镇,一进城门,厚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不同于西城的简洁,南城的精巧和北城的华美,这里的建筑无论原本什么颜色,都因为年代久远蒙上一层陈旧的灰色,却奇异的不显破败,反而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门窗墙等一切可以展现工艺技巧的地方,都装饰了各具特色的雕花镂刻,使整个城市在古朴浑厚的第一印象外,也予人精致小巧的美感。

  宽敞的街道足以让八辆马车并排通过,清一色由切割平整的雪花岩铺成;两边的摊贩虽多,却排列整齐,次序井然;小巷里没有杂货堆积,也没有流浪汉蜷缩。南商业、北住宅、东艺术、西政府,市容的划分也像一件工艺品,而层出不穷的新颖设计和随处可见的街头表演又使观光客不至于感到乏味。

  交代副手处理商队的事务后,加林带杨阳一行回到高级住宅区的家。一个面目精悍的壮年男子出来迎接,照面就劈里啪啦一通埋怨,原来是加林的儿子,因不满老父擅自外出积累了一打的担忧和怨气。从交谈中,冒险家们还得知这位商人不仅是音乐协会的评审,在市政府也相当吃得开,是资深阁员。这么大来头的人,为什么要亲自带领商队从事危险的贸易活动?直肠子的昭霆问出困惑,加林的回答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厚的家底,照样白手起家打拼出来,老了想起以前的事,就出去走走,哈哈。”

  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晓得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众人有志一同地朝苦瓜脸的可怜后辈投以同情的目光。

  不过,托加林爷爷的怀旧之福,杨阳等人才得以省下旅馆费,住进豪华的大房子。喝着用镶嵌金丝的白瓷杯盛装的高级咖啡,欣赏一室华而不俗的奇珍异宝,穷酸们都感到非常幸运。

  相较之下,尼可兄妹就拘束多了,他们是真正没见过大场面的平凡小市民。本来到伦琴时,尼可想带着妹妹一走了之,菲却想多学一点吹奏的技巧,死死粘着维烈,他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加林搞不清楚这群人的关系,索性一起招待。

  虽然已经错过推辞的最佳时机,维烈还是忍不住确认主人的心意:“加林先生,你真的要推荐我参加那么重要的比赛吗?恕我冒昧,这攸关你的仕途吧?”

  除了希莉丝心领神会,余人都露出诧异之情。加林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性子倒谨慎。没错,有些贵族是流行这一套,但伊维尔伦没有这种风气。嗯,不过要说完全没有政治方面的影响,倒也未必。”

  摸了摸胡子,他徐徐道来:“音乐这东西,说得极端点,就是有钱人的玩意儿,如果肚皮喂不饱,谁也不会有心情去搞。以前的伦琴就是这样,把音乐视为上流社会的私有物。加上伦琴人很骄傲,这种倾向就特别严重。城主大人即位后,带起平民学音乐的风气,因为他本身就是平民出生,又拉得一手好琴,无形中和伦琴的政要起了冲突。当然他安抚的手段十分高明,几年下来大家也慢慢地接受了。只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即使嘴上不说,有些人心里还是不舒坦,连带立场也产生了分歧。现在市政府大致分为两派,顽固派和改革派。我嘛,算是后者。”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那么,你们是一般的较量,还是有协议的竞赛?”希莉丝一针见血地问道。加林赞赏地看着她:“放心,是一般的较量。城主大人也是当天的嘉宾,闹得乌烟瘴气岂不让他看笑话?”

  “罗兰城主也会来?”几个少女异口同声。

  “是啊。呵,不是我吹牛,整个伦琴的艺术品加起来,也不及城主大人具观赏价值,你们有眼福了。”

  我们知道,早就拜见过了。众人心道。

  “那个,加林先生……”菲鼓起勇气开口,“我和哥哥也可以买票进去吗?”

  “菲小姐说哪里话,你们和杨阳小姐他们一样,都是我邀请的贵客,不用买票。”加林诚恳地道。

  “太谢谢您了!”菲喜出望外。尼可也道了声谢,为省下一大笔钱庆幸不已,音乐会的入场券可不便宜。加林观察他们的表现,道:“看两位的样子,是特地攒了钱来伦琴的?”

  “咦,是的,因为在音乐堂听大师们演奏是我最大的梦想。啊,当然我听不见,但是感受当时的气氛……”

  “恕我直言,菲小姐,艺术和其他行业不同,后天的努力无法弥补先天的不足。不管你多拼命,没有天赋一样一事无成。何况,你少了音乐最需要的条件——听力。所以趁你还年轻,没跌得头破血流前,罢手吧,选择一个更适合你的目标。”

  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次想闭上眼不看,好容易坚持“听完”,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我想出去透透气”,起身跑出房间。尼可狠狠瞪了加林一眼,紧跟其后。众人同情地目送兄妹俩,杨阳不苟同地道:“其实您可以说得委婉一点,虽然您是为她着想。”加林苦笑:“杨阳小姐,你可能会认为我倚老卖老,但这真的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年轻时也梦想着成为作曲家,结果呢?到了四十岁也没搞出半点名堂,这孩子的母亲——”他指指侍立在旁的独生爱儿,“也跟着我吃尽苦头,最后过劳而死。我这才当头棒喝,学着从商,终于闯出一番事业,我是不想那女孩步上我的后尘。”

  杨阳无言以对。维烈却持不同意见:“被当代人称为的杰出乐师罗里兰塔,也因为死灵王的咒术丧失了听觉。”加林大吃一惊:“真的吗?这我倒是从来没听过。”

  “是真的,尽管后来咒术解开了,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失聪的情况下磨练技艺。”维烈语气沉稳地叙述,“而且菲并不想成为有名的人物,她只是希望吹出大家喜欢听的曲子,达成母亲的遗愿罢了,这理想也并非高不可攀。”

  “……”

  “诚然,他们俩是比较特殊的例子,更多人的确在梦想面前碰壁,但是加林先生,你可曾后悔?无论他人看来多么不幸,有梦的人都是幸福的。你之所以放弃,也不是因为后悔了,而是不想拖累亲人吧?”

  “是。”加林长叹一声,扬起洒脱的笑容。“我被你说服了,我对那女孩说的话是太重了,回头我会向她道歉。”维烈腼腆一笑:“菲那边我会做思想工作,倒是加林先生的气度,着实令人钦佩。”

  “哈哈,你真会说话。啊,我不是说你油嘴滑舌,你是个很谦虚,很有见地的年轻人,我欣赏。”加林由衷地夸奖,杨阳等人却听得暗暗发笑,心想你叫他年轻人,应该他反过来叫你年轻人才对。

  “哪里。”维烈毫不在意地客套。加林习惯性地一手抚须,眼神渐渐飘远:“不过,说到罗里兰塔,就让人想起亚利安这个美丽的种族。传说他们个个是天生的音乐家,可惜因为死灵王的屠杀,幸存下来并大放光彩的只有罗里兰塔一个人。他也不是作曲家,几乎没留下多少手稿。”

  “奖品之一的乐器,是他的吗?”

  “据说是,你知道,大黑暗时代前期的历史相当混乱,有的也是篡改的美化史。我城因为异族众多,得以认识到人类暴虐的一面。真是惭愧,不但曾经迫害异族,还杀害了罗里兰塔那么伟大的音乐家。”加林说着,咬牙切齿,不愧是艺术爱好者。昭霆听了半天大道理,早已不耐烦,当下打了个哈欠,懒懒插口:“呼啊~~这个罗里兰塔是谁?”

  “他是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世上最伟大的乐师——亚利安族听过没?”

  “没…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银发的……”

  “对,银发。”加林打断,语气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热力,“我本来以为亚利安是幻想中的种族,罗里兰塔的生平也因为传奇色彩太浓而失去了真实性,但我现在相信了,因为他!费尔南迪先生!他简直是现代版的亚利安族!上次王宫举办的新年晚会我有幸出席,拜听了他的演奏。那琴音……绝对是天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至美!”

  除了维烈,每个人都被他唬住了。隔了一会儿,杨阳才道:“你说的,就是那位最近很出名的话题人物,罗兰城主的师父?”加林回过神,点点头:“对,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他长的也是风采翩然,银色长发,翠绿眼眸。当然最迷人的还是他的琴艺,真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懒得搭理音乐狂的盛赞,师兄妹三人面面相觑,莎莉耶也心下疑惑:

  这个帕什么的,怎么和神官(索贝克)那么像?

  维烈刻意岔开话题:“他也会来吗?”加林干咳一声,拉回远游的思绪:“不,他去北城首府米尔菲收集炼金术方面的器材了,恐怕抽不出空。老实说,他如果参赛,那所有人都没有夺魁的希望。即使维烈先生你,也只能得个第二。”

  “哼,维烈,你寄一封挑战信去,比比看是谁厉害。”昭霆不服气地道。维烈但笑不语。耶拉姆斥道:“别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

  “呵呵,费尔南迪先生你是肯定见不到了,不过运气好的话,城主大人也许会起兴拉上两曲,他的琴艺也是一流的。”

  昭霆被转移了注意力,憧憬地遥想。莎莉耶问道:“一般人要参赛,是不是另外报名?”加林兴味地打量她:“没错,小淑女,你想报名吗?”

  “不是我,是杨阳。”

  “什么!”黑发少女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两手乱摇,“开玩笑,我哪行!”昭霆起哄:“好耶,阳上啊!”

  “闭嘴。”杨阳一拳揍得她消音。莎莉耶皱皱鼻子:“你弹得很好,为什么不参加?”她对那次在金枪鱼旅馆的演奏印象非常深刻。察觉加林的眼神起了变化,杨阳冷汗直冒,几乎是哀求地道:“我那点三角猫的本事,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与其用不成熟的技艺贻笑大方,我宁可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前辈们多多学习。”

  “这倒是。”加林颌首赞同。杨阳松了口长气,装作没看见莎莉耶失望的神色。

  “那春之礼赞什么时候举行?”朱特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加林凝视维烈,笑呵呵地道:“这个礼拜天,我们还有充分的时间。”

  一点也不充分!

  从第二天起,维烈就陷入日以继夜的特训地狱。从发音到指法,上台的步伐到表演的服装,每个细节都要过关,苦得他叹气连连。尤其是白天训练过度,晚上躺在床上肌肉酸痛的时候。

  “用胸部,用胸部发音!别以为用扩音术可以蒙混过关,我听得出来!”

  “刚才的手势不对,这样转折比较优雅!”

  “不要苦笑,微笑懂不懂?你卖相很好,要充分利用!”

  “……好可怜。”目睹同伴被蹂躏的惨样,杨阳等人都掬一把同情之泪,不过因为旁观的缘故,多少有点风凉。

  其实加林也不是吹毛求疵,而是爱之深,责之切,专门请了一批权威人士来指导。

  “五千金币果然不好拿。”耶拉姆感叹。昭霆握拳振奋地呼喊:“为了五千金币,再苦也是值得的!”

  “是哦,苦的又不是你。”杨阳白了她一眼,挥手道,“我去买点润喉的药和热敷的布,顺便补充箭。”希莉丝不放心地问道:“一个人不要紧吗?”

  “有肖恩陪着我。”

  《嗯!》棕发青年俨然保镖的架势,比她更兴致高昂,《杨阳,朝小吃街进发!》

  (笨蛋,我是去办正事。)教训了他一顿,外表看来单身一人的黑发少女走出宅子。

  手持观光地图,一路摸索着来到商店街,她先在武器店买了一打箭,然后晃到隔壁的魔法道具店,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卷轴护符,却撞见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嗯…这个好像是真货。”

  “大人,你不确定,就不要瞎买。”

  “什么,你敢置疑我的眼光?”

  伊维尔伦城主和随侍武官在店门口大眼瞪小眼,争执的起因是一枚标着,有减少冥想时间,帮助使用者迅速凝聚魔力功能的无属性指环。对峙了一阵,艾德娜不耐烦地一甩头:“你想送戒指给她,就直接去那边的首饰店,拐弯抹角个什么劲。”罗兰的脸立刻红了,不假思索地放下指环,在柜台搜寻,蓦地眼睛一亮,拿起一只桃红色的镯子:“这个怎么样?,比刚刚那个灰扑扑的戒指好看多了。”

  “恕我直言,大人,以冰宿讲究实用的性子,节能戒她还会留着,这个明显的假货她只会拿去压箱底。”

  “……”

  “买土产吗?”

  正在罗兰尴尬的当口,一个清雅的中性嗓音解除了他的窘况。转过头,他吃惊地眨了眨眼:“你…是基里亚斯的主人。”艾德娜更尖叫了一声。

  杨阳背着手,笑嘻嘻地瞅着两人:“真巧。”罗兰回过神,报以礼貌的浅笑:“是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艾德娜镇定下来,行了个注目礼。

  “我是四海为家的冒险者嘛,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打完招呼,杨阳深鞠一躬,诚恳地道,“上次多亏你的帮忙,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

  “哪里。”罗兰莞尔,“我也是为自己出口气罢了,谁叫穆伦那胖子不分场合地乱发疯。嗯,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呢,我是罗兰,这位是我的副官艾德娜菲尔,你可以视她为路人甲。”

  “喂!”艾德娜挥拳抗议。杨阳噗嗤一笑,神态放松许多:“我叫杨阳,你叫我阳就可以。”

  “好的,阳…小姐。”不习惯对不熟悉的人喊小名,罗兰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杨阳体贴地道:“就这么叫好了,我也不敢叫你名字。”和煦的笑意浮上罗兰的眉眼,使他俊美的容貌更为耀眼:“你是第一次来伦琴吧,我算是这里的东道主,一起逛逛如何?”

  “乐意之至。”

  肖恩终于有机会提问:《杨阳,他是谁啊?》罗兰的长相酷似母亲,没留下半点祖先的痕迹,所以他不觉眼熟,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是东城的城主,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会儿别跟我说话,免得人家把我当白痴。)杨阳暗暗嘱咐。那厢,罗兰叫店主包起看中的道具,转向她:“久等了…啊,杨小姐,正好有事拜托,我对女孩家的喜好不太清楚,你可不可以帮我选些合适的?”

  “当然,是买给妻子吗?”基于礼貌,杨阳先前没有靠近罗兰和艾德娜,等他们不说话了才上前。

  “嗯。”对罗兰而言,冰宿就是他老婆。虽然对东城城妃的为人略有耳闻,杨阳还是谨慎地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理智,冷静,不苛言笑,不解风情,不爱打扮,视学习以外的活动为浪费时间。”

  杨阳情不自禁地皱眉:这年头的风评怎么都和本人差那么多?史列兰是,朵琳也是。艾德娜一把捂住主君的嘴,赔笑道:“别听他瞎说,他脑子糊掉了,是冰宿,我们要买冰宿和夫人的土产。但是夫人看不上这些地摊货,所以你只要帮忙选冰宿的份就行了。”

  “哦。”杨阳恍然大悟,十分乐意地绽开笑脸,“那我就比较有把握了,其实我对女孩家的心思也不是很了解。”艾德娜亲热地握住她的手用力摇晃:“同道同道,我也对裙子啦,首饰啦之类的东西没辙。”

  “她只是长得像男孩,你却是从内到外的男人婆。”罗兰吐槽。艾德娜目露凶光,毫不犹豫地扁了他一拳,看得杨阳张口结舌。

  好…好猖狂的下属,居然敢当众殴打上司!

  “咳,让你看笑话了。”罗兰不痛不痒地揉揉后脑勺,显然已经挨揍挨成瘾了,整个意识都围着爱人转,“你认为冰宿这样的女孩,会喜欢什么?”

  “嗯,我想她会比较喜欢实用的物品吧。但是太实用的话,也会失去礼物的意义,最好兼具实用和美观两方面的价值。像最近很流行的有防护魔法的衣服,可以自己组装的法术器材,经常能在古书店淘到的失传的文献等等。啊,还有,这里毕竟是音乐之都,不买些纪念品太可惜了。就算她用不着,也可以摆在房间当装饰。”

  “非常棒的建议。的确,比起现成的道具,还是亲手做的更适应自己。”罗兰喜出望外,再次钻进店里。杨阳跟着他挑选,半晌忍不住发问:“恕我直言,罗兰城主,以你的地位,根本不用亲自上街选吧。只要一声令下,这里的市长就会把最好的货呈献给你。”

  “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连伦琴也不用来,只要登高一呼,随便什么宝物都来了。但是你看着好嘞,这样的下场是整个伊维尔伦鸡飞狗跳。无论我事先再怎么申明不许扰民,那些官员还是会使出浑身解数搜刮。”

  “……我理解了。”统治者真不好当啊!

  逛完道具店,服装店和旧书摊,金发城主手指一个方向,道:“那边是小吃街,我们去打打牙祭怎么样?”

  “呃……”杨阳的第一反应是冒冷汗,果然脑海里响起兴奋的欢呼,她连忙疾言厉色地下达通牒,(记住,千万不许出来!你要吃,下回我一个人带你出来吃个够!)

  《好嘛。》肖恩委屈地答应。罗兰则不解地试探:“杨小姐?”怎么有人发呆还一副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

  “啊,哈哈,好啊。”摆平了寄宿者,杨阳发出粉饰的干笑声,“我们去吃,你请客哦。”

  “当然。”罗兰很有风度地做了个手势。伦琴的食文化相当丰富,满街的零食几乎没有重复的。艾德娜如鱼得水地买了一大堆丢给主君拿,看得肖恩眼红不已。杨阳也敞开肚皮大吃,心里却不免嘀咕。

  “怎么了?”罗兰敏锐地注意到她神色有异。杨阳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老实回答:“我在想,你真不会约会。啊,当然我们不是在约会,但是一般的女孩子,都喜欢到格调高一点的餐厅去,不会弄脏衣服,也不会吃得很难看。”

  “拜托~~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我一开始就不会带她来这里。”罗兰露出牙痛的表情,“我也受够她们了,说话像蚊子叫,食量像小鸟,一块牛排也要切啊切切半天,让人看了就倒胃口。”

  “呵呵,我明白了。”杨阳回以自然无伪的笑靥,一时聊得忘形,嘴角沾到了调料,被罗兰用袖管擦掉。

  呜哇!这么美的脸,不要靠这么近!杨阳心跳失速,僵成木雕一座。第一次看到这个举止沉稳的少女表现出羞涩的一面,罗兰好玩地戳了戳:“红红的,像苹果。”

  “我喜欢吃苹果。”杨阳下意识地回应。

  “哦,早说嘛,那里有雕得很好看的苹果花。”罗兰收回手。杨阳这才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向远方的情人澄清:神官,我可不是背叛你哦,只是他太有魅力,被煞到一下下而已。那厢,艾德娜悄悄对主君咬耳朵:“你吃人家豆腐,我要向冰宿打小报告。”

  “喂喂!我只是逗逗她!”

  “哼,这话你去向冰宿申诉吧。”

  呜呜,我招谁惹谁了?标准妻管严的青年十分沮丧,黑发少女奇怪地望着他:“罗兰城主?”

  “没事,我们去买苹果花。”拉开安全距离,再不敢造次的东城城主怏怏前行。

  结果杨阳舍不得吃做工精致的饮食工艺品,一个也没买;反而是罗兰买了个南瓜雕成的可爱盆景,准备送给朵琳。

  当夕阳西下时,三人已大致逛完伦琴,在耸立着纪念碑和音乐堂的中央广场稍事休息。杨阳因为疲累而呼吸微乱,神情却是轻松而开怀的。罗兰无疑是个称职的导游,和他在一起一点也不会无聊或不自在,又有美色欣赏。

  “谢谢你,罗兰城主,今天我玩得很愉快。”杨阳仿佛对待多年老友般伸出手,笑意诚挚而灿烂。

  “我也是。”想起上次被握手的经验,罗兰也笑着回应。下一秒,杨阳感到掌心多了个冰凉的东西。

  “这……”放在手里的是一块打磨成鹅卵石形的宝石,紫荧荧的很是漂亮。罗兰微笑解释:“这是紫莲石,有增幅魔力和提高火焰魔法的功能。看你的法杖,你应该是炎系法师吧?”

  “是,非常感谢。”杨阳明白最好的答复是坦率地收下,一笑接过。

  罗兰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金色大弓上,冰蓝的眸子流动着琢磨不透的光芒:“很精神地在成长呢,这么快就到中级了。也许下次见面,你已经成为让基里亚斯引以为傲的神箭手。”

  “哈哈,能够这样最好,我是没什么信心啦。”杨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罗兰笑着摇首:“怎么自己贬低自己,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表现。对了,透露你一个秘密,基里亚斯成长到最后,是像星辰一样的银色哦。”

  “哇——那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没错没错,加油吧。”

  杨阳依依不舍地挥手:“那我走了,太晚回去我的同伴会担心。啊,我们可能还会在春之礼赞上见面。”罗兰由衷地笑了:“是吗,我本来还想寄票给你,那么到时见了,路上小心。”

  “嗯,下回见!”

  和乐融融分手的两人都没预料到,罗兰再次见到基里亚斯时,它确实是最高级的型态,却不是银色。

  而是代表仇恨的黑色。

  结合了新颖的曲线设计和古朴的原形构架的音乐堂内,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正默契地练习。他们是参加演出的原班人马,也是伦琴最具实力的剧团,个个有家世有资历。

  “喂,沃夫,你听说了没?”穿着低胸晚礼服的妙龄女郎停下拨竖琴弦的手,故作神秘地对拉小提琴的卷发青年道,“改革派那位最激进的老爷爷,这次推荐了一个吟游诗人呢。”

  “什么!”本来专注于曲子而不想理她的沃夫闻言瞪大眼,表情因惊怒而扭曲,“他推荐哪个新人也算了,怎么可以让低贱的吟游诗人进入神圣的音乐堂!”

  “就是,是不是你弄错了,蜜妮?”附和的众人提出质疑。蜜妮不悦地嘟嘴:“才没呢,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他叫维烈,和我一样是竖琴手,听说是满英俊斯文的年轻人。”

  “再斯文也是肮脏的流浪艺人!骨子里流着下贱的血!”小提琴手愤慨地大喊,语气充满鄙视。

  “别这样,沃夫,你这样不连城主大人也骂进去了。”

  “城主大人不一样,他虽是平民出生,却有着平民没有的规矩教养,也从来没用神圣的音乐作为谋生的手段。”沃夫越说越气愤,把乐器重重一放,走下舞台。蜜妮急忙叫住他:“你要去哪?”

  “教训那个吟游诗人,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这个神圣大厅迟早沦为卖艺场。”

  众人沉默地目送他离去,只有蜜妮露出不安之情。

  春之礼赞举行的前一天,维烈终于被指导人员宣布“毕业”,体恤他的同伴们拉着他上街散心,补偿他这些天的辛劳。

  “痛痛痛,慢点,昭霆。”被拉得差点跌倒,维烈哀号着讨饶。杨阳关怀地看着他:“还疼吗?”

  “疼。”维烈诚实地回答,随即苦笑纠正,“不,是酸,又酸又麻。”耶拉姆也语带关切:“晚上再敷一次药,顺便按摩一下。”希莉丝奇道:“为什么还会疼呢?以你的体质——”

  “我们的恢复力对疲劳几乎没有作用,只对皮肉伤有明显的功效。”

  “话说回来,你还真像老头子耶。换作别人,这么多天早就适应了。”莎莉耶毫不客气地数落。维烈被打击得陷入阴郁的谷底。朱特问道:“什么体质?”众人默然,暗暗抹汗。走在前面的向导,加林的独生子萨芬也转过头,却没有起疑,只道:“辛苦你了,父亲确实过于苛求。”

  “哪里,是我不中用,还麻烦他请专人训练。”维烈连忙摇手。

  “不,父亲是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以最完美的状态参加比赛,而非对你本身的技艺有何不满。”萨芬解释,以郑重的目光直视他,“维烈先生,很高兴你对父亲的体谅,我代他向你道谢。”杨阳若有所悟:“萨芬先生,其实你很支持你父亲吧?”萨芬一愣,笑道:“没错,事实上,我非常愧疚,因为都是为了我,父亲才会放弃他最爱的音乐。”

  “别难过,加林先生已经找到新的目标了。”

  “嗯,所以我也希望他挖掘的每个人才,都能够出人头地。”

  谈笑间,一行人来到中央广场。昭霆吵着要先去绿荫迷宫再参观音乐堂,莎莉耶大力支持。余人没办法,只好依她们。在眼花缭乱被层层隔开的小径里,昭霆和莎莉耶兴奋地乱钻,杨阳等人不得不牢牢盯着,无形间拉开了距离。反正这种地方有专门的救援人员,迷路了也不要紧。

  “呜!”

  走在最后的维烈突然听见树叶急速波动发出的哗啦声,还没反应过来,口鼻被捂住,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大脑,顿时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两个蒙面大汉将他拖进隔壁的道路,动作十分利索,没有惊动任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维烈在剧痛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绿色的草地,和冷汗化开的水晕。

  “这小子就是少爷要整的人?长的倒满文静的。”

  “再文静也是流浪艺人,怪他自己运气不好吧,犯少爷的忌。”随着说话声,又一阵痛楚传来。维烈这才意识到有人拗住了他的右手腕,断断续续地道:“好痛……放手。”微弱的声音挟带沉怒的威胁,他虽然生性谦和宽谅,却不会任由人恶意加害。

  “痛?这就叫痛?”抓着他手的大汉嗤笑,一脚踩上他的背,“后面还有的你痛呢。”说着,用力一扯,卸下了他的腕关节。维烈闷哼了一声,险些晕过去,朦胧中听到另一人道:“光这样够不够?干脆打断他的手指算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魔界宰相爆发的前一刻,响起一个愤怒的大喊:“你们这两个混蛋,做了什么!”

  萨芬奋不顾身地撞开一名大汉。对他而言,维烈是他父亲看中的人才,必须妥善保护的对象,因此其他人沉溺于玩乐的时候,只有他时不时往后看,才在第一时间赶到。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萨芬揪着领子质问。大汉一手按着面巾,一手握拳揍上他的下巴。另一个也扑过来踢倒他,拳脚相向,一副灭口的架势。

  “住手!”维烈勉强撑起上身,念出起动语,“风卷!”两个小型龙卷风立刻出现,将行凶者远远弹开。鼻青脸肿的萨芬狼狈地爬起:“你……原来是魔法师?”

  “嗯。”维烈疼得脸色惨白,“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要不要紧?啊,快抓住他们!”萨芬如梦初醒,急忙转过头,却已不见半个人影。

  “太不象话了,那些家伙竟然做出这种事!”

  得知事情的始末后,加林暴跳如雷。让希莉丝治疗的萨芬愧疚地说都是自己照顾不周。昭霆哇哇大叫:“是我们不好啦!”杨阳等人一齐点头。

  “维烈,你好点没?”强压下怒气,加林担忧地问道。维烈回以安抚人心的和煦笑容:“啊,已经完全没事了。”

  “唉,骨折的伤哪有这么容易好的。”加林颓然坐下,摆了摆手,“别勉强,这次就当我们栽了个跟头。”

  “可是……”

  “我心里有数,那两个男人叫的是‘少爷’,那就不会是我那帮同事,十有

  “朱特这个臭尾巴烂尾巴!”

  火气十足地走在大街上,昭霆忍不住踢脚边的石子泄愤,自然引来不少注目。和她并行的耶拉姆也沉着脸道:“早该杀了他的,果然出问题了。”

  昭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讷讷道:“呃——也不用啦,只要赶跑他,或者偷偷扔下他就行了。比如在他的饭里放十斤巴豆,拉得他昏天黑地,用草席一裹丢路边。”耶拉姆哭笑不得,无奈地瞅着她。

  按照惯例,他们前往当地的冒险家公会分部打听工作,顺便还清债务。但是肖恩和希莉丝正在冷战,杨阳被牵连在内,朱特是罪魁祸首,莎莉耶作为缓冲剂留在了旅馆,只剩他们俩可以出来办事。

  “唉,维烈走得真不巧。”想起堪称最佳和事老的同伴,昭霆不禁叹息。耶拉姆持乐观态度:“有杨阳在,那两个不会闹太久。”

  “我可不这么认为。”昭霆难得正经驳斥,而非纯粹的唱反调,“虽然阳一直不说,但我看得出,她对上次害肖恩和索贝克决裂的事非常在意,所以这次恐怕铁了心帮索贝克和罗兰城主讲话,而希莉丝也是认真的。”

  “那你呢?你相信谁?”耶拉姆反问。昭霆一愣,食指点唇,动作十分可爱,看得少年心脏漏跳一拍。

  “我嘛……”她犹豫地道,“直觉上,我相信希莉丝和海盗头子;理智上,我相信罗兰城主和索贝克。”耶拉姆意外地睁大眼:“为什么?”

  “感觉,感觉啦。希莉丝不用说了,海盗头子我和她面对面谈过,的确不像武则天。啊,是像武则天,不是武则天——哎呀,就是那种不是野心勃勃的人!很爽快,很明朗,感觉很好。”

  耶拉姆点点头表示理解,昭霆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而罗兰城主,虽然我很喜欢他,很欣赏他,但总感觉他像隔了层雾似的,让人看不清楚在想什么,有没有野心我是看不出来。至于索贝克,我实在没办法下结论。他对肖恩好得没话说,感情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可是对我,对其他人,就不那么真心实意。不过后来好了,尤其是谢神祭时,我感觉他真的有把我们放在心里边,所以我不认为他是希莉丝说的那种人,也不希望肖恩和他为敌。”说着,耷拉下脑袋,懊恼之情溢于言表。

  “嗯。”耶拉姆宽慰地拍拍她的肩,“总之,事情都是朱特惹出来的,别顺他的意就好。关键是希莉丝,她太想在她妈妈面前出口气,才中了朱特的计,害得肖恩左右为难,杨阳拿不定主意。所以从希莉丝下手,就能雨过天晴了。”昭霆换忧为喜,重重点头:“嗯!”

  看她笑得欢,耶拉姆却暗暗叹息,因为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牵涉了太多的利害关系。想到头痛处,真恨不得把朱特、罗兰、帕西斯和拉克西丝绑成一串,狠狠踹两脚!

  唉,冒险既要考虑装备、粮食、财物,又要防备怪物、盗贼、突发事件,现在连政治人物都搅和进来,麻烦真是层出不穷。还是以前在村子里好,只需要烦恼那个酒鬼神官的衣食住行。

  正感慨间,迎面走来一对极为眼熟的男女,耶拉姆还没反应过来,昭霆先一步喊道:

  “法尔切妮!特亚修!”

  “你们……”曾经和还是菜鸟的杨阳、昭霆一起大战双头哭虫的两个冒险家傻眼,回过神后,女魔法师放开挽着同伴的手,惊喜地迎上前,“已经是B级和a级的冒险家了?太了不起了!不愧是神官大人的高徒!”

  “嘿嘿,没什么啦,运气好而已。”昭霆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耶拉姆沉稳地道:“是运气好,我们并没有那么强,是因为有厉害的伙伴的缘故。”昭霆瞪目。法尔切妮扑哧一笑:“那也很棒,有吸引强者的体质。”

  “只有你们俩吗?那位黑头发的小姐不在?”特亚修亲切地招呼,言谈比两人印象里稳重许多。耶拉姆答道:“她在旅馆。”法尔切妮察言观色,看出他没有邀请的意思,指着前方道:“再过去一点有个露天饮料店,我们去坐坐如何?”少年少女欣然应允。

  “大个子和萨姆呢?怎么没和你们一道?”

  一坐下,昭霆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斧战士和盗贼的下落。特亚修把菜单递给她,帮身旁的同伴点了杯酸梅汁,不疾不徐地道:“肯参军了,为了替他哥哥报仇。萨姆和别人组队了。”听到斧战士的部分,耶拉姆的眼神微微一变。

  “啊,干嘛和别人组队?”昭霆愕然,“你们拆伙了?”特亚修和法尔切妮尴尬地面面相觑,吞吞吐吐地道,“不,是我们…退出了。”昭霆更是惊讶:“为什么?你们又不老!”

  “咳,因为我们……”特亚修别过头,法尔切妮红着脸接口:“我们结婚了。”

  “呀——恭喜恭喜!”终于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的少女连忙祝贺。少年也由衷地道:“希望你们白头到老。”

  “谢谢。”夫妻俩同时绽开幸福的笑容。

  “那你们这样算是退隐?”想到刚才的心情,耶拉姆涌出一丝羡慕。不料法尔切妮露出羞恼的神色,用手肘顶了丈夫一下:“都怪他,我本来不想这么早退休。”昭霆不解:“怎么回事?”倒是耶拉姆听出言下之意:“你们有孩子了?”

  “啊!你动作好快!”昭霆惊呼。特亚修窘得坐如针毡,低头不语。法尔切妮又顶了他一记,恢复落落大方的态度:“四个月了,我穿着法师袍所以看不出来。本来他要带我回他家,可是他家在北城,冷都冷死了!我说我要回娘家,他就跟了来,现在赶他都不走了。不是我自夸,全大陆啊,没有一个地方比伊维尔伦更和平富饶。”

  “嗯。”感染了她的快乐,昭霆和耶拉姆也微笑回应。

  “本来我们想为他取神官大人的名字。”两手环着小腹,魔法师的脸上散发出母性的慈和,“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孩子。可惜他没有名字,所以我们想等差不多的时候,搭空浮舟过去让他起一个。”昭霆哇哇大叫:“好贼哦!我也想回村子一趟!”

  “哈哈,等你钱攒够了就能回去啦。”特亚修报一箭之仇,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们到底是出来干嘛的?听说是找什么东西?找到没?过程精不精彩?讲点来听听。”

  “嘿,说出来吓死你,我就拣几样……”

  漫不经心地听着棕发少女的炫耀,褐发少年的思绪已经不在眼前的话题上,而是飞到那个悠闲朴实,翠谷环绕的村庄;还有红瓦白墙的神殿;和总是笑意满满,银发璀璨的青年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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