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魂与冰心(下)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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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魂与冰心(下)

  这天,伊维尔伦城主难得无事可做,就翻出近十年中西两城的战史研究,看着看着,突然惊噫了声:“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奉命找西南两城战史资料的秘书官转身问道。

  “我发现德修普从不主动攻击西城。”

  “这不是当然的嘛!舍弃要塞,和隐捷敏亚的无敌铁骑在平原上决一死战,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了!”以为主君脑筋短路的艾德娜嘘道。

  “我本来也这么想。”罗兰毫不介意她的无礼口气,他早就习惯被艾德娜冲来冲去了,“但问题是德修普连追击的机会也放弃,这可有点不寻常。”艾德娜一怔:“什么意思?”

  “你过来看。”

  罗兰招招手,等部下走近,将几份文件挪到她面前,“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不止一次中德修普的计,却总是平安逃走,其他几支佣兵团也有差点被全歼的经历,但只要他们一过城境,德修普就绝不追击,可是他明明不是个能忍受他人挑衅的大度男子。还有最典型的一次,贝姆特和梅莲可在灰水河对峙的那半年多,只有两支佣兵团留守西城,德修普却眼睁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坐守在米亚古要塞里。”

  听完主君的分析,艾德娜也觉得不对劲,再看完手边的资料,她皱起眉头:“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嘛……你问我,我问谁?”罗兰故意拖长音调,快意地看到她眼中冒出火光。不介意这个部下言行失礼不代表他不会报复,谁让他是个记仇的人。

  “我扁你哦!”艾德娜威胁。罗兰充耳不闻,道:“所以,去问情报部吧,叫他们在傍晚前把答案呈上来。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不然,我就得思考点对策了。”

  与悠闲的语气截然相反,金发青年冰蓝色的双眼闪过锐利的光弧。

  五位城主中,论及勤勉程度,东城城主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把交椅。当然是公事方面,论私事,罗兰的“勤勉”程度连北城城主一个零头也不及。但他没有自虐癖,真的没事可干时,也会安排一些健康的消遣。所以吩咐完艾德娜,他就拿着一本通俗读物和西南两城的战史资料跑去后花园了。

  嗯……还是下界的草坪舒服。躺在柔软的鲜绿草地上,舒展双臂,深吸清凉的空气,感受午后的暖阳晒在身上的感觉,罗兰不禁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研究和血腥有关的东西实在是件煞风景的事,就把战史资料丢一边,专心读起原打算累了才看的通俗读物,但只看了一会儿,他就露出索然的表情。

  什么嘛!哪有这种事!男主人公为了得到能医治女主人公顽疾药引的灵兽血苦守森林七天七夜,期间滴水不饮粒米不食,他不成仙么!干嘛做这种像神经病的事?……哦,看到了,是为了对女主人公的一片痴心,无聊!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把女主人公那个难搞定的老妈摆平,省得日后麻烦……果然,不用脑子,这不麻烦来了,还要分离十年加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让那个岳母点头,真是多出来的事情!到底什么书这么十三?

  罗兰一合书本瞅瞅封面,《新萝莉莱恋曲》六个粉红花体字跃入眼帘……原来是言情小说,难怪这么无聊——等等!为什么他的书房里有言情小说?是艾德娜不小心放错了?朵琳忘了拿走的?还是法利恩见他活得太无趣特地买来搁在书架上的?

  不管是哪个,拿都拿出来了,不读完又难受。抱着一贯物尽其用的作风,罗兰耐着性子再度翻开书,无奈内容实在不合他胃口的无厘头,好容易坚持到第三部即男女主人公的孙子如何和一个敌国公主相识,他终于双目一合,睡着了。

  这一幕是抱着英文书路过的东城满愿师瞥见的情景。

  他居然会看公文看到睡着?冰宿惊讶地走过去,看到书名,先是呆住,随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套了假书皮的机密文件。

  可是为什么会看到睡着?莫非是太累了?冰宿担心地俯视青年,发现脸色的确不太好,再看看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斗篷,她头一个反应不是捡起来温柔地盖在他身上,而是思考眼下的季节有这个必要吗?对照罗兰的身体条件得出“没有”的结论后,她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对青年施了个催眠魔法,并谨慎地布下警报结界(注:心灵魔法,能对进入的人进行过滤,如无杀气和敌意,就不会触发警报,属高段法术),就干脆地转身走人。

  但是她不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是差点吓死一个人。

  “……大人!大人!罗兰!快醒醒!喂——”

  “嗯……”

  迷蒙中感到身体被上下摇晃,脸颊生疼,罗兰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一双溢满担忧的红眸,“艾…德娜?”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红发侍卫仍旧牢牢抓住他肩膀,松了口长气,看见他缺乏明晰的表情,才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你怎样?没事吧?怎么会睡得这么熟?要不要叫医师过来看看?”

  “不用,我没事。”罗兰甩甩头,这才想起看书看到睡着了。但正如艾德娜所言,他怎么睡得如此毫无防备?就算没有杀气,以他的警觉,在来人碰触到他的刹那也该惊醒,哪会任这个粗鲁的家伙又摇身体又打耳光地叫了半天才姗姗醒转,除非——

  明白中了催眠术,罗兰马上断定是何人所为,咬牙切齿:笨龙!告诉他多少次不许做这种的事,还做!真搞不懂,他的睡相有什么好看的?既不流口水也不打呼,一点趣味性也没有,还不如买面镜子照自己!

  不过归,这回倒施得很及时,让他睡了个好觉。罗兰伸了个懒腰,感到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大脑重新焕发出活力。

  “真的没事?”艾德娜仍然不放心。

  “真的真的,我保证。”罗兰安抚地揉揉她瑰红色的短发,眼底却浮起与温柔的动作截然相反的诡谲寒光,“倒是我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听完情报部长更接近猜测的报告,罗兰陷入沉思,良久不发一语。

  “对不起,大人。”他不开口,情报部长却憋不住,歉疚地道,“我没完成您交待的任务。”

  “没关系,不是你的责任,下去吧。”罗兰和声道。从战史资料推断,诺因和贝姆特相识应在八、九年前,那时他刚当上伊维尔伦城主,百废待兴,情报网只是初具规模,无法一一盯紧每个权贵,何况贝姆特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中等佣兵团的副团长,当然引不起情报部的注意,不过拜诺因所赐,总算把时间和事件确定了,而罗兰认为这也够了。

  情报部长感激地欠欠身,退出房间。

  几乎在门合上的一刻,艾德娜就迫不及待地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中西两城的人民对他们的主子产生疑心?”

  “无凭无据,谁会相信?”罗兰用优雅的语气推翻她的臆测,“而且德修普和贝姆特的关系有多恶劣,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要不是莱德教会我友谊有许多形式,我也会被那层表象唬弄过去。”

  艾德娜皱皱鼻子:“我还是不相信诺因城主和贝姆特城主是旧识。他们怎能瞒得这么好,让每个人都以为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和席斯法尔还不是一见面就吵,但你们俩是仇人吗?”

  “唔……”

  “总之,我认为德修普和贝姆特一定有交情,不然无法解释德修普的怪异行为。”罗兰一手轻扣桌面,沉吟道,“恐怕情谊还不小,否则德修普不会忍到今天。”

  “你又在杞人忧天了!不管诺因城主和贝姆特城主交情多好,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也毁得差不多了!就算他们真想和解好了,中西两城的民众也不会答应,除非他们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啊,你说的没错,艾德娜。”罗兰微微一笑,“问题是,这是承平时代的情况,而乱世,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会发生,比如两个敌对城签订共抗外侮的同盟契约。”

  “……”

  罗兰将深思的目光投向墙上挂的大陆地图,低声道:“我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喜欢麻烦,所以还是得趁早拔掉那颗和平的幼苗。”

  “你想怎么做?”艾德娜放弃地叹息,“暗杀?还是挑拨?”

  “挑拨是不可能了,西城刚得到凡尔加平原,估计十年内可不对外用兵,贝姆特一定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嗯…上次是伏击德修普,这次就换贝姆特试试。”

  “当心血魔轰了你!”

  罗兰轻笑出声,摆手道:“别担心,别担心,我打算栽赃给德修普,血魔要算帐也是找他。”艾德娜瞪视他:“你真是够阴了!”她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种主子?

  “过奖。”

  艾德娜拍拍头:“好罢,我去选人,就暗影十三众如何?他们正想挽回名誉。”罗兰摇首否决:“不,这次我不用自己人,要不怎么栽赃?”

  “不用自己人?那你用谁?”

  “这个嘛,暂时还想不出。”罗兰眸光一闪,没有说出心里的盘算,因为他知道艾德娜一定会激烈反对。尽管这些年在他的教导及现实的逼迫下,这个部下已经对暗杀之类阴谋免疫,但她的思想依旧保持直来直往,光明正大的军人套路,绝无法忍受与恶名昭彰的罪犯携手,做出令人格蒙羞、死者受辱的事情。

  但罗兰没有这个顾虑,只要能达成目的,再肮脏的手他也会去握,或者自己下海滚一身腥,所以他打算和死亡佣兵团搭上线,借他们的手在诺因和贝姆特之间制造误会。而且他早就调查出死亡佣兵团长和西城城主的关系,料到贝姆特不会高兴和这位宿敌碰面,搞不好还会大受打击,在决斗中落败。

  总之,这是桩成本小,利益大的买卖,不可不为——罗兰思忖。

  甫出办公室,金发青年就看见不远处的纤长身影。

  “冰宿!”他不觉漾起一抹笑,快步走去,“你找我?”

  茶发少女点点头,不解地瞟了眼带着诡异的笑容悄悄溜走的红发侍卫,仰视青年的俊颜,问道:“我想问你那个花痴女找到没?”

  “花痴女?”

  “柳轩风。”

  “哦,她啊,的确蛮花痴的。”罗兰回想起轩风总是呆望着他眼冒红心的模样,“还没找到,不过我估计在西城。”冰宿皱眉:“那个强盗城也相信救世主?”

  “不,压根不信,但南城相信。”

  “原来如此。”冰宿马上就想通贝姆特绑架轩风的目的,“那她就没有生命危险了……等等,诺因城主不是污陷她是恶魔,那南城怎么还相信她是神使?”

  “因为谣言。还有行刑那天的异象。”罗兰有些诧异,“你没看报纸吗?南城这段时间勾陷梅莲可,为轩风小姐平反的谣言满天飞。”

  “我这些天在研究心灵魔法,没空。”冰宿没说出早上拿他当实验品的事。

  “节制点,别太拼。”罗兰知道这话说了等于白说,法利恩早就告诉他这个少女学习起来有多么狂热,简直是废寝忘食,因此进步速度快得骇人。

  茶发少女眼底掠过柔情,嗯了一声,回到先前的话题:“想不到西城也有这么优秀的间谍,你可得悠着点,别落得和梅莲可一样的下场。”

  “嗯!”罗兰高兴极了,为她话里的关怀。自从那天看到那个仿佛拒绝的清澈眼神,他的心就一直吊在半空,纳闷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心意的?又为什么收回?是不是被他的真面目吓到了?要不要把她追回来?追求又该怎么追?是再送把剑还是魔法书——满脑子就想这些东西。

  这个男人一定没发觉,他对他不感兴趣的对象可以仪态优雅风度翩翩活像最佳,但反过来,他就表现得像只笨拙的小菜鸟,只会用损人的言语掩盖真心,虽然我也一样。冰宿心道。

  “你正要回寝宫?政事忙完了?”

  “嗯……”罗兰本想说不急,临时改变主意,装出记挂妻子的好丈夫样子,“好久没和朵琳共进晚餐了,我想早点回去。”边说,他边细心观察对方,却见那双墨绿眸子一点动摇也没有,依旧平静淡定如一潭见凉的深秋湖水。

  “这样啊,那再见。”冰宿挥挥手,转身离开当地。

  罗兰凝望她的背影,确定了一件事:她没有收回对他的情,只是转化为友情,而这个认知,比在他以为她不再喜欢他时,更让他感觉苦涩。

  “罗兰!”

  坐在窗边刺绣的东城城妃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把放下绣到一半绣品,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罗兰轻拥了她一下,温言道,“饭吃过了吗?”

  “没有。”朵琳眷恋地搂住他,想起淑女的礼仪,强迫自己松开手,退开半步,问道,“你呢?”罗兰摇摇头。

  “那我叫厨房做些你爱吃的小菜。”

  “你不亲自下厨?”

  朵琳神色一黯:“我……”罗兰托起她脸颊,柔声道:“没关系,别勉强自己,我只是很久没吃到你做的菜,很怀念而已,那我叫人端饭进来。”刚转身,一双颤抖的小手抓住他袖管,然后是细如蚊呐的声音:“我…我来做吧,你想吃什么?”

  诡计得逞,罗兰解脱般吁了口气,心里却没有得意,环顾装饰华丽却显得空洞冷清的新房,他不禁遥想,父亲当年和那个后来被他毒死的妻子,是不是也过着这种言不由衷,相敬如宾的日子?

  但是,和马修不同,这是他自己讨来的婚姻,所以怨不得人。罗兰走到窗边,拿起朵琳的绣品端详。雪白的锦布上是两只相依相偎的黄鹂,旁边一株粉红色的绣球花还未完成,温馨的构图,看得出刺绣人细腻浪漫的心灵。罗兰的眼神微微柔和下来。

  “啊!”端着盖有银碗的餐盘走进来的朵琳看到这一幕,害羞地嚷道:“别看!别看!很丑的!”罗兰不解地转向她:“没有啊,很好看。啊,给我,我来拿。”说着,他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餐盘放在桌上,刚放好,一个侍女推着推车走进,将主菜摆上桌。

  换作米利亚坦,一定会在桌中央点根蜡烛或摆瓶花增添浪漫气氛,但罗兰没有这种情怀,也不懂得所谓的风雅,只细心地将餐巾系在妻子颈上,帮她调了杯淡酒,完成从婚前手册恶补来的模范丈夫行为手则。而这两个体贴的小动作,也足以将朵琳感动得晕陶陶。

  “为什么说自己的作品丑?我觉得很漂亮。”罗兰一边倒酒一边问,他只能现在问,因为朵琳是被严格培养的淑女,不习惯在用餐时间讲话,是经过他半年多的刻意搭话,才肯在饮餐前酒期间开动金口,陪他聊几句。

  朵琳秀颜一红,嗫嚅道:“我…因为妮娜老师——我的家政老师说我的绣工太幼稚,排版也不华丽,跟不上时尚……”

  罗兰皱起眉:“听她胡说八道!”朵琳睁大眼:“啊?”

  “没。”察觉失言的罗兰连忙收回不小心露出的小辫子,重整高贵绅士的优雅仪态,“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一味照搬你老师教的东西,而应该创造出自己的风格。”

  “是…这样吗?”

  “嗯。”罗兰由衷地笑道,“我就觉得你的排版很好,很温馨,让人一看就心里暖洋洋的,这不是比单纯绣工好,仅仅让人感觉是件艺术品要好得多么?”

  朵琳心脏砰砰直跳,不止为他的话,也为他与平日略有不同的清朗笑容,虽然不同在哪儿她不明白,一如她不甚理解他的论调,但丈夫夸她的作品好看这节她听懂了。生平头一次,有个人诚心诚意夸奖她的手艺,而且是她爱兹念兹的丈夫,让她极为高兴,一时冲动,她站起来,急声道:“那、那个,罗兰,我拿样东西给你看。”

  “好啊。”罗兰既意外又欣悦地看着她失仪的举动,心道:总算总算,她的举止不像用尺量好的般中规中矩,而开始像个人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朵琳捧来一只青瓷花瓶,红着脸道:“这是我下午刚插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很可爱。”罗兰真心赞扬,虽然他更喜欢野花的自由奔放,也不得不承认人工的造景有其独特的精致美,就像这盆花,紫色的星辰搭配雪白的满天星,再加几株稚菊点缀,完美的色彩,精丽的构图,组成让人赏心悦目的效果。

  真是物如其人。罗兰感叹,从这盆花,还有那幅绣图,他就可以完整地归纳出他妻子的性格:一个规矩、安份、娇弱浪漫的小女人,纯粹的温室千金。而朵琳,怕是永远理解不了她的丈夫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也不愿去理解。

  朵琳害羞一笑,随即,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慌张地道:“对、对不起,我失态了!我这就把花瓶放回去!”

  “不用了,就摆桌上罢。”

  “不、不行!这么脏…这么不卫生的东西!”朵琳不给对方再劝的机会,一手挽着裙摆辛苦地跑开,然后顶着一张罪人的脸走近,惶恐地行礼致歉:“对不起,我竟然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行为,像小孩子似的,希望您原谅。”

  “没关系,今后别这样就行。”

  罗兰吐出违心的言语,因为这是朵琳期望的回答,也是符合他身份的回答。

  美貌的城妃绽开如释重负的笑靥,着迷地望着丈夫温和高贵的神态,陶醉在他绝世的俊容里,完全遗忘了那有如昙花一现的清朗笑容,也丝毫没察觉那双冰蓝眸子深处渐渐黯淡的光芒。

  三天后,发生在冒险家之都提拉的事件,经由大神官之手,化作报告送至东城城主桌上。

  “王果然不好当,一点执政上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民众的巨大苦难。”

  听到主君的自言自语,法利恩瞪大眼,他原以为罗兰关心的重点会是那个将提拉周边的怪物一扫而空的神秘青年。

  “大人,你知道那个叫肖恩的青年的来历?”

  “不是魔族吗?”

  “啊!”法利恩再次目瞪口呆:魔魔魔族!!?

  罗兰这才回过神,摆手道:“啊,不是,这只是根据血魔所做的猜测。”法利恩恍然大悟,点头表示赞同。血魔是降魔战争漏网之鱼的传言早就不是新闻,以此类推藏在他镜子里的家伙八成也是魔魂一缕。

  “真是不可思议,圣贤者究竟是怎么打败这样的种族,还将他们封印起来?”

  “靠满愿石呗。”丢下一句怎么听怎么像敷衍的回应,罗兰低下头,继续研究报告。法利恩为他这种轻松过头的态度暗暗叹气,肃容劝诫:“大人,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单单一个血魔也罢了,如今又加上一个实力只怕不逊于他的高等魔族,即使有羽族和水族的帮助,我们也难有必胜的把握!”

  “安啦,真的不行,就把卡萨兰满愿师,他的肉身毁掉,一切就搞定了。”罗兰懒懒地道,“而且那青年未必是我们的敌人,你不要染上‘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的恶习。”

  “可是,血魔是贝姆特城主的部下……”

  “他是贝姆特的部下不代表魔族全是贝姆特的小兵。”

  看见心腹依然不放心的表情,罗兰叹道:“唉,法利恩,你真是比我还多虑。我承认我也对那个青年很在意,但我不想在没搞清楚敌我前冒然出手,不但费力气,万一没处理干净还会引来对方的反扑;何况,有楠和枫跟着那五个人,不会让其他势力有机会接近他们。”

  再一次,大神官对主君远比自己周密的头脑甘败下风。

  “而且,我也不认为那四个小家伙会与我为敌。”罗兰微微一笑,笑容透出长辈的温和称许,“尤其是那两个满愿师。”法利恩不解:“为何?”

  “因为她们不是受人摆布的笨蛋。换作邱玲小姐那种生嫩单纯的小女娃,我就不会这么悠哉,早叫你结果她了,但那两个少女,就算哪天被陛下和贝姆特逮回去,也不会乖乖被利用,一定会将中西两城搅得天下大乱。”

  “……”法利恩望着主君闪闪发光的双眼,心道:他该不会正想象那个光景吧?

  罗兰拉回神游的思绪,笑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法利恩?”

  “这个,从报告看,她们确实是相当有主见的女孩,但是大人,你漏了一个问题,不,是一个人。”

  “唔?”

  “希莉丝公主。”

  “啊,没错!”罗兰击了下掌,沉吟道,“她们的确有可能为了希莉丝与我为敌……好罢,在适当的时机,送那个女孩去冥神那儿报到。”

  法利恩恭身道:“遵命。”

  真可惜,那个少女原本可以成为比梅莲可更优秀的城主,愚蠢的十二祭司,竟放走那样一块瑰宝,选蕾雪那个徒有美貌和法力的女人为继承者,真是自取灭亡。罗兰内心浮起叹惋:不过,也正因如此,让我省了番力气。

  “对了,还有个男孩子是吧?他是什么来头,查出来没?”

  “没有来头。”法利恩苦笑,想起当日对着报告发呆的情景。

  罗兰一愕,随即,好笑地按住额头:“啊,实在是……对,这是想当然的事,公主的同伴不一定是王子,看来其他四人的身份给我们的冲击太大了。”

  “嗯。”

  金发青年将注意力调回手里的文件,问道:“法利恩,米利亚坦得知此事时,是什么反应?”大神官露出讽笑:“勃然大怒,因为那个青年把他亲手书写的匾额砸得粉碎,把金粉刮下来,拿去卖钱,还当众骂他是残害祖国幼苗的混帐色老头。”

  哦!好有个性——“后来呢?”

  “后来米利亚坦城主就发出通缉令。”

  “不说话吗?”

  “说了,没用。”法利恩一脸幸灾乐祸,“米利亚坦城主已经完全气昏头了。”罗兰摇头:“不,还没气昏,因为他没把投入大牢,所以还有药救。”

  法利恩冷笑道:“放心吧,大人,这一天不远了,有夫利斯他们不断给那个爱慕虚荣的男人灌迷汤、送美女、出点子,他迟早也堕落成陛下那样。就算他把持得住,只要挑唆伯都那蠢蛋谋权篡位,埃特拉还不成为我伊维尔伦的囊中之物。”

  罗兰默然。

  “大人,你想说什么?”法利恩敏锐地捕捉到主君眼底一闪而逝的挣扎。

  “法利恩。”罗兰缓缓启口,“你必须明确一件事:阴谋固然是更甚武力的权术利器,同时也是腐蚀人心的剧毒。你可以利用它,但绝不能被它控制,甚至泯灭良心。再痛苦,也要抱牢最后一份愧疚,我不希望你变成丧失人性的败类。”

  “我不在乎!”

  “法利恩……”罗兰的叹息刚逸出双唇,就被打断:“我不在乎!败类也好,畜牲也罢,只要能辅佐你成就霸业,我不在乎变成什么样!”

  “可我在乎!”罗兰的嗓门也大起来。

  “你不必在乎!”法利恩断然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负任何责任!大人,我从没恨过你,相反,我感激你,是你给了那么悲惨的我新的人生。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能做为[神子]存在,没有一个人看到[我],告诉我身为一个[人]该如何生活,如何哭笑!你忘了吗?那时的我,连表情也不会做!是你捏着我的脸颊,教会我怎样微笑,还有伤心气愤的时候最好让眼泪流出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同学骂我是[生的臭杂种]时,我心里充斥的感情叫作愤怒……”

  罗兰起身走上前,温柔地将啜泣的弟弟搂进怀里,一边拍打他的后脑勺,一边叹息:“法利恩啊法利恩,既然你也知道那时的你多么悲惨,就不该重蹈覆辙。你没发觉,现在的你,就和我当日见到的你一模一样——存在感稀薄,不懂何谓自我,只是那时的你是神明的玩偶,现在变成我的影子。”

  “……”

  “法利恩,你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影子,你得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感情,不然,这样下去,你会丧失自我,变成一具完完全全的影子。”

  “没关系,你需要影子。”

  “法利恩!”罗兰终于光火了,“你怎么就是不开窍!我不要你变成我的影子!就算我需要影子,也不要唯一的弟弟来当!我要你活回自己!活回一个人!!”

  大神官不动如山,悠悠反问:“怎么活回?”

  这回轮到伊维尔伦城主无言,半晌才道:“嗯,首先,挖掘原本的人格……”

  “我没有原本的人格,我一开始的人格就是现在这个——你赐给我的人格。”

  罗兰脑中嗡嗡作响,踉跄后退,重重靠在桌沿上,表情空白,一股想放声大笑的冲动支配他整个感官,但当他恢复知觉时,只听见自己低沉的笑声,右手撑住额,视野漆黑。

  “大人!?”初次看见他这么反常的模样,法利恩极为紧张。

  “对不起,法利恩。”罗兰放下掩面的手,黯然道,“我是个失败的兄长。”无论是对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还是对那个远在绝境长城的义弟。

  “没这回事!”法利恩深深皱眉,“你根本无需责怪自己,也没做错任何事!相反,你给我的恩情我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你是我最尊敬的主子,也是最仰慕的哥哥,为什么你要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罗兰苦笑,想起伊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天知道他根本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啊!不过是把一个捡回去抚养照顾,教会另一个为人的喜怒哀乐,仅此而已,他们回报给他的却是他当初付出的万倍也不止!一个甘愿化身死神为他沾染一身血腥,一个宁做影子为他做尽一切恶事——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的人是他才对!

  突然,他想起一事,狠狠打了个寒噤。

  那个少女,也会变成如此?

  虽然在发现冰宿将情意转化为友谊时他很失望,但等心情平静下来后,他也释怀了。因为罗兰了解,无论是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那个少女都不会轻易付出,而一旦付出,就是义无反顾、绝无保留的。所以只要他好好珍惜这份情,并以等量的感情回报,冰宿还是有可能留在他身边,忘了原本的世界,成为他可以托付内心软弱的伴侣——即使她不爱他。

  但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尤其想到那双清澈的眸子蒙上世故的阴霾;那双洁白的小手染上永远洗不净的鲜红;那颗聪慧却纯粹的心灵和他一样堕入野望的泥沼,就感到锥心的刺痛。

  她会变成怎样,若她留下来?

  是变成伊芙那样铲平一切的刀?还是法利恩这样没心没肺的影?

  而他又能给她什么?

  一颗什么都不是的真心?一顶后冠?一座大陆?金钱?珠宝?华苑……这些垃圾?

  “抱歉,法利恩。”罗兰合上眼,疲倦地道,“我想一个人思考点事情。”

  夜阑人静。年轻的城主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抱胸沉思,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巴哈姆斯。”

  “呃!”黑龙王一脸惊愕地出现在窗台上,这还是头一次,罗兰主动找他搭话,而听到对方接下来的问题,他的下巴更滑落到地:“你有喜欢过谁吗?”

  “……”

  “巴哈姆斯?”

  “没有喜欢过。”黑龙王搔搔头,镇定下来,原来他的小义子也来到为情所困的季节了,“我只爱过。”

  罗兰诧异地看着他,惴惴地问:“不会是…和我一样的男…小孩子吧?”

  “她叫玛蕾尔妮,是个半精灵。”

  幸好,幸好。罗兰抚胸,松了口长气,为义父尚有药救的心态感到由衷的庆幸,却听得他道:“也是她把我封印在龙眠里。”

  “为什么?”

  “因为我毁了她的国家,确切的说,是另一个我。”

  瞥见青年不解的眼神,巴哈姆斯解释道:“我原有八重龙格,是我父王的杰作,他希望我成为龙族里最强的强者,就在我还是颗蛋时对我下咒,让我孵化成这么奇怪的模样。”

  “你多长七颗脑袋,不,多出七种人格就能变成强者了?”罗兰困惑打断,难以理解前黑龙王的盘算。

  “他是这么想的:强者只有通过逆境才能练成,最好是那种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戒,不断有势钧力敌的对手挑战的逆境,但现实不可能有他想的那种环境,也没有那么多沙包,所以他只好为我创造敌人,也是最强的敌人——自己。”

  真…真是条龙!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他居然……罗兰忍不住耙耙浏海,对前黑龙王几近疯狂的行径甘败下风。

  巴哈姆斯垂下眼:“父王的计划很成功,打出生那天起,为了争夺身体的所有权,我们就一刻不停地战斗,彼此撕咬、扭打,战力一天比一天提升,心境一天比一天冷酷。六百岁时,我的力量就超越了已经三千七百多岁的父王,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在一次比试中咬断了他的脖子。”

  罗兰倒抽一口凉气,无法置信:“是你做的?”

  “不,是辰,我的第三个龙格。接到其他黑龙通报的金龙王马上赶过来,把我打趴在地,先痛骂了父王一顿,再用心灵之眼在我们当中挑挑拣拣,最后他把我拎出来,要我管好我那七个凶残的分身,我说我没这本事也没这兴趣,可他不听,硬将辰他们封印了,把我带回去,要我勤加锻炼,吃掉另七个我,成为一个完整的龙格。”

  “我一点也不感激金龙王,也不相信我能吃掉他们。因为我是我们当中最弱的,而且我也不想独占身体。平时我和其他的我在精神世界里争斗,只是为了保全我自己罢了,加上一下子失去大半的自己,让我很不习惯,幸好还有麦先和扎姆卡特陪在我身边,尤其是麦先,他教会什么也不懂的我识字读书,虽然扎姆卡特总是把我的书撕破,拉我出去飙玩,回来时被金龙王和麦先臭骂罚跪。”

  嗯,我想我大致了解三首龙的性格了。罗兰心道。

  “满千岁那年(注:相当于人类十八岁,以龙族算刚成年),我为了弄到和扎姆卡特赌博用的金币潜进奥斯曼帝国的王宫,洗劫完出来时,撞见离家出走的玛蒂,也就是玛蕾尔妮。她背着一只大包裹从窗口跳出来,爬到一半绳子断了,正巧压在我头上,惊叫声把侍卫引了过来,我没办法,只好带着她一起逃。”

  “这么说,那位玛蕾尔妮小姐还是个公主咯?”

  黑龙王点点头:“嗯,她是奥斯曼帝国的七公主,也是你的祖先,伊维尔伦开城城主鲁西克·福斯的曾曾曾姨母。”罗兰愣了半晌,吐出一句:“哦,好巧。”不愧是缘份。

  “我们一直逃到城外才停下来,这时太阳升起来,我看到玛蒂的长相,呆住了。她长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人类都美丽,头发是月白色,是月精灵才有的发色,可是她又没有尖耳朵。玛蒂骂我看什么看,难道没见过半精灵吗,我问她什么是半精灵。玛蒂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我,发现我的瞳仁,说‘原来是头龙少爷’。”

  巴哈姆斯眼中浮起柔情,显然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觉得很稀奇,从前每个人类一看出我龙族的身份,都飞也似的逃跑,只有她一点也不怕我,还对我评头论足,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玛蒂就已经是帝国排行第六的大魔导师,被喻为[神童]的天才魔法师。”

  神童?罗兰一怔,摆摆手:“等等,容我插嘴,请问那位玛蒂小姐当时几岁?”

  “十二岁,怎么了?”

  果然是恋童癖!

  “没什么,说下去吧。”金发青年用无奈的语气催促。黑发龙王不疑有他,续道:“玛蒂对我解释了什么是半精灵,我很高兴,我觉得她和我一样是四不像的生物。这时,她大叫一声,说她的行李不见了,然后她盯住我,不,是盯住我的包,一把拎起我的领子,要我负责,理由是她的行李会掉都是我的错,命令我把她护送到月精灵之乡。其实就算她不要求,我也打算跟着她,看看这个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精灵的少女是怎样生活的,所以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你认为你不是龙吗,巴哈姆斯?”罗兰蹙起眉头。巴哈姆斯沉默良久,无意识地屈起膝盖,牢牢抱住,幽幽地道:“我认为我是,但我的族人不承……”

  “这就行了。”罗兰打断,“只要你自己相信你是龙,他人的闲言碎语,无需放在心上。”巴哈姆斯眨眨眼,漾开一抹开怀的笑:“嗯。”

  “话说回来,那位玛蒂小姐,应该也有和你相同的烦恼吧?”

  “嗯,但玛蒂没有我迷茫,她求我带她去月精灵之乡,只是想看看孕育了她那精灵母亲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不是想做精灵,她已经决定做为一个‘人’而活,所以当我们到达月精灵的栖息地爱尔菲兰特时,她只在外面看了一天,就离开了,连进去都没进去,她真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子,不像我,她总骂我是条窝囊的龙。”巴哈姆斯笑了,笑容充满深挚的情意,“和她在一起旅行的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俩都是初出茅庐的旅行家,一路上闹了数不清的笑话。”

  罗兰奇道:“为什么徒步旅行?你可以驼她去爱尔菲兰特啊!”

  “这是玛蒂的主意,她说出来都出来了,就该好好享受旅行的乐趣,一下子就到多无趣。而且她平常被关在深宫里,都没机会看看百姓的生活,正好趁此机会帮她父王体察民情。”

  “哦。”天生的王者。

  巴哈姆斯漆黑的眸子浮起几近感伤的怀念:“一路上,我都没发现自己的心意,直到我送她回到王宫,觉得好不舍好不舍,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我已经爱上玛蒂了。我爱她活泼率直的个性,明亮耀眼的笑容,蛮横泼辣的语气,扮鬼脸时的俏皮表情……爱她的一切一切。玛蒂也很舍不得我,就和我拉勾约定,每晚都去看她。我没有向她告白,吻了她的额头就走了。”

  “为什么不向她告白?”罗兰插口,语气除了不解,还有一股难言的艰涩。他想起自己对茶发少女那欲吐却不能吐的梗塞情结。

  “因为不敢。”巴哈姆斯将膝盖搂得更紧,“在我察觉对玛蒂的情感时,我清晰地感到另七个我对玛蒂的恨意,他们认为我玷污了龙族的骄傲,爱上一个低贱的半精灵,加上被我独占身体三百多年的怨恨,让他们恨不得把我和玛蒂一起撕成碎片。那股恨意强烈到差点把金龙王的封印都冲破了,我当然要急忙逃走,回龙谷求他再给我施道封印。金龙王施完后说,另七个我的力量已进步到连他也快压制不住,要我别再心软,干掉一个是一个。我说我已经试过,可是他们学乖了,联手对付我,让我一点下手的机会也没有。金龙王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走了。”

  “他可真不负责任。”

  “不是不负责任,金龙王已经尽力了,他也老了,当然敌不过年轻的我,何况他本来就不是我什么人。”巴哈姆斯不以为意。罗兰皱眉道:“那血龙王和银龙王呢?他们总帮得上你也肯帮你吧?”

  “帮不上,他们更不是我的对手。”

  罗兰睁大眼,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道:“喂,[红黑白]三龙王,你的排名好像比血龙王低耶!”这头笨龙这么强?抱歉,他不信。

  巴哈姆斯淡淡一笑:“那不是我们三个的排名,是我们父王的排名,我那时还没被族人承认,是后来辰占了身体,一口气杀了包括母后在内三分之二的黑龙,剩下的族人才忙不迭地把王的帽子扣到我们头上。但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怪物]。”

  “……”

  “为了赶在封印解开前压制辰他们,我拼命锻炼,忙得连和玛蒂的约定也忘了。一天我听到几头母龙在打屁(不用怀疑,这么粗俗的用词一定是从某条同性恋龙那儿学来的),说一个奇怪的女魔法师到处抄龙窟,从五年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得大惊失色,想该别是玛蒂,连忙回去翻日历,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了五年了。当夜我就赶去奥斯曼帝国的王宫敲玛蒂房间的窗户,她一见我,又哭又骂,差点把我从楼上推下去,然后她盘问我,为什么不守约定,五年里音讯全无。我不敢告诉她实情,就随便编了个理由,可玛蒂一下子就拆穿了,她咬牙切齿地掏出一只锁龙枷,趁我不备套在我脖子上,威胁我一天不说真话,就一天戴着这玩意儿做她的狗。”

  好…好性格的女人。伊维尔伦城主抹汗:比拉克西丝还有女王派头。

  “我急坏了,做狗做猫倒无所谓,问题是锁龙枷会不断吸收我的力量,还有封印的力量,万一让七个我脱困就糟了!我只好老实交待,玛蒂听完,二话不说拿下锁龙枷,骂我父王是条神经病龙,要对我施法,我拉住她手,告诉她没用的,不管她是多么强大的法师,也不可能战胜得了我这头怪物。”

  “那玛蒂后来是怎么封印你的?”

  “因为我告诉她我的真名,又给了她一条我的龙须做的护身符。”巴哈姆斯摸摸耳鬓的黑发,哀伤地道,“这是玛蒂的要求,她说她会亲手终结我,在我丧失自我的那天,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很平静,眼里却涌出了泪水,那一刻我知道,她爱我一如我爱她。”

  罗兰静静望着两行清澈的液体沿着黑龙王白皙的脸颊滚落,转头泡了杯热乎乎的咖啡,递给神思不属的义父。

  “当夜,我要了玛蒂。第二天早上我返回龙窟,因为我不想伤害玛蒂,不想她亲手杀死她深爱的男人,可是我终究没赶上,封印破裂了。我本以为辰他们会立刻杀死我,但他们没有,他们想让我亲眼看见自己杀死玛蒂,以偿他们被封多年的痛苦。”

  “短短一天时间,辰就把整座帝国成废墟,只剩下帝都米隆。街上,人们疯狂地四散逃窜,哭嚎推挤,只有玛蒂一个人朝我跑来,穿着魔法袍,拿着法杖。她声嘶力竭地叫我的名字,一直叫到趴在地上吐血为止,我看得好心痛好心痛,但这些都比不上后来……玛蒂用我教的法子把我封印在[龙眠]里,然后用封印了我的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巴哈姆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那一刻,我觉得心被掏空了,连悲哀也感觉不到,脑中一片空白。当我清醒时,想起我做了什么——我吃了七个我。真可笑,玛蒂生前我一心认定自己做不到,可她一死,我就办到了,我真的如她所说是头窝囊的龙。因为激斗下元气大伤,我没多久就昏了过去,直到你的血唤醒我。”

  久远的悲哀化作刻骨的寂寞将黑龙王紧紧包裹,渗入冰冷的气息,突然,他感到双手间传递来丝丝暖意,抽走那冻结心扉的寒冷,还有孤寂。定睛一看,才发现掌中不知何时多了杯咖啡,浓郁的香气以白雾的姿态飘散开来。

  刹那间,寒意褪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温馨,填满心房。

  “对不起,巴哈姆斯。”罗兰自责地道。

  “没关系。”黑龙王微笑着捧起咖啡杯,啜饮醇厚香甜的液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虽然伊人已逝,心伤犹在,但上天总算待他不薄,让他认识罗兰,这个他疼入心坎的义子,而且这一次,他一定会牢牢守护住他,不让他步上玛蒂的后尘。

  “但……”罗兰欲言又止,顿了顿,恢复平常的神态,“也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天很晚了,喝完咖啡你就去睡吧。”

  “哦。”巴哈姆斯乖乖点头,压根忘了对方先前的异样。就在他准备回影子里睡大头觉时,罗兰喊住他:“巴哈姆斯,你的真名是什么?”

  “……暮。”

  “那我以后就叫你暮了。”

  “嗯。”巴哈姆斯开怀一笑,隐去身形。

  再度沉寂下来的室内,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金发青年默然独坐,内心充满迷茫。听了黑龙王与半精灵法师悲剧的恋情后,他反而更加困惑,因为那种轰轰烈烈的炽情和他心里那宛如细水长流的情愫完全不同。若前者是烈火,后者就是水网,一张绵密的、无限的大网,包裹住他的心。而名为[野心]和[良心]的两条巨龙,正激烈地拉扯这些柔韧的情丝,试图挣破情网,重获自由。

  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只是喜欢,还没有爱上?

  那么,是否代表他能够放下这段情?

  可是,放下这段情后,他又该如何排遣这无边无际的寂寞?

  一张明媚的笑靥浮现在他的脑海,驱走了所有的迷茫和挣扎。这一瞬间,罗兰突然理解了玛蕾尔妮说那句话时的心情——只要你好,我就好。

  没错,和喜欢的人的未来和幸福相较,我这点心酸和痛苦算什么?

  罗兰合上眼,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如同透明温柔的水帘,这一刻,宁静和祥和驱散了萧煞的阴霾和远古的悲音,就好像五月的雨,迅速而悄无声息,令周围的一切都融入其中。

  “就…这样吧。”

  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柔而苦涩。

  冰宿感到非常不对劲。

  就像一觉醒来,看见天地变色引力消失河水倒流那种心情。

  而原因,就在对座那个笑得万分迷人,但她看了只想痛扁的家伙。

  “冰宿。”察觉她的心不在焉,罗兰没有丝毫不悦,依旧保持足以让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脸红晕死的魅力笑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剩下百分之一的那位在心里回答。

  罗兰看出她的答案,轻叹一声:“那好,我再说一遍……”

  不对劲!愈来愈不对劲!冰宿脑中警铃大响,换作以前,他早就趁机调侃几句了,哪会如此恶心地摆绅士风度!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从今天起由艾露贝尔指导你魔法,艾德娜会开始教你使用霜恸……”青年再次闭上嘴,打量两眼无神的少女,将内心的担忧化作最没诚意的社交辞令,“你今天似乎不是很能集中精神,我让侍女带你下去休息。”

  “呃!”冰宿还没回过神,罗兰就摇铃唤进两个侍女,把刚才她没听进去的事简要交待,要她们带人回房,就整理桌子准备上朝。

  这家伙!吃错药了?

  瞪视紧闭的房门,茶发少女丈二摸不着头脑。

  经过一个白天的紧迫盯人,冰宿得出结论:罗兰没有吃错药!因为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和平时一样,唯独对她幡然改变。其实也不是改变,而是回到他们最初认识的模样。

  他,缩回自己的壳里去了。

  为什么?晚间,少女坐在寝室的办公桌后,咬着大姆指冥思苦想: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刺激到他的事?还是他察觉了她的心意,为了不让她沦为才刻意疏远她?

  不管怎样,光坐在这里想根本找不出正确答案,还是应该去问本尊!

  “冰宿。”红发侍卫端着夜宵进来,一脸纳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但跷了我的课,还跷了艾露贝尔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冰宿站起来,一边取下衣架上的斗篷一边问:“艾德娜,你主子下班了吗?”

  “呃,好像还没。”

  “很好。”语毕,少女大步走向玄关。艾德娜一愣,唤道:“你去哪儿啊?”

  “告白。”

  告白?年轻的侍从官托着餐盘,呆在原地,久久……

  满天星光穿过叶缝洒落,在落叶扫尽的石子路上烙下点点银芒。偶一抬头,望见这万星争辉的绚丽景象,少女眼中不再流露出憎恨的波动,代之以一抹释然。

  她对兰寒星的恨意,悉数建立在父母的爱被抢走的不甘上,而如今,她已决定不回地球,放弃那个只令她痛苦的执念,她对兰寒星的恨自然就不存在了。

  曾经她以为,只有得到父母的承认,她的人生才有意义,但现在她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个需要她的地方,她受够了付出却没有回报的日子,虽然因为自尊心挣扎了一段时间,然而在看见金发青年眼底一天天累积的真挚情感时,她决定:为他而留下。

  不止因为这个人需要她的付出。更重要的是:她和他有相同的心情。

  所以,冰宿万万不能忍受今日罗兰的态度,她可不是大度的女人,能够再次忍受被人拒之门外的痛苦;也不是痴恋的女人,只要看着他、守着他就满足,她可以不要名份,但绝对要他的情!

  小路豁然开朗,冰宿瞅瞅不远处一株高大茂密的金木犀树,嘀咕道:“还没来。”

  拜晚睡的习惯所赐,她知道罗兰办完公经常来这里拉一曲,而她趁机打开窗子,将之当作帮助集中精神背咒语的轻音乐或增加睡意的催眠曲。冰宿一点不觉得这种行为有辱艺术有伤情趣,因为她知道罗兰拉小提琴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浪漫,而是为了整理思绪。她担保,在拉着那流畅优美让万物沉醉的琴音时,青年脑子里转的全是今年的米价该怎么调整或哪城的政要需要铲除之类念头。

  但就是这样一个超级表里不一的男人,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听到动静,冰宿闪到树后,果然,不一会儿,那充满个人风格不快不慢悠闲自在又不显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就停在左近,接着——

  “谁在树后?”

  “是我。”茶发少女干脆地走出来,她本就不打算藏头露尾。

  罗兰身子微晃了一下:“冰宿!你还没睡……不,你找我?”这丫头跟了他一个白天不够,还搞夜袭?就算他白天态度冷淡了点,她的反应也不该这么激烈吧!何况,他实在是没法做出更温和的应对,光是压抑翻腾的情绪,维持最基本的礼仪,就竭尽全力了,她就不能给他一段缓冲时间?

  冰宿不答反问:“为什么躲着我?”

  “我……”罗兰深吸一口气,道,“没有躲着你啊。”

  “放屁!”

  “……”好容易筑起的心防全塌,年轻的城主被这句意料之外的粗话击得呆然。茶发少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罗兰调匀呼吸,恢复镇定,直视她的双眼,换上认栽的表情:“我明白了,今天是我不对,其实我是心情不好,才会这样,不是想跟你绝交的意思。”

  绝交?这家伙在说什么?冰宿听得一头雾水。

  “你放心,冰宿,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拒绝你的友谊……”

  “去你的友谊!”

  罗兰二次愕然。冰宿满脸通红,连连喘息,咬牙切齿:“你这笨蛋…我真不敢相信,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演戏?你…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友谊?罗兰!”

  沉默持续了将近十秒,期间,一缕红云缓缓爬上青年俊美的脸庞。

  “你……”他哑声道,“不是不喜欢我吗?”

  这回轮到冰宿呆住,半晌,恍然大悟:“你以为我不喜欢你?”难怪!原来是这缘故!

  “你真的喜欢我?”罗兰仍在怀疑。

  “废话!你不是观察力一级棒吗!为什么看不出来?”

  “可、可是!”罗兰有点着慌,“你没有吃醋啊!我试探过你,说我要和朵琳共进晚餐,你一点都不动摇!”冰宿用受不了的语气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和她一起吃饭!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有吃醋,在你每晚和你老婆的时候。”

  轰的一声,青年原本只是薄红的脸颊瞬间涨成熟透的蕃茄色,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我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

  “我们也不是每晚,只是偶尔……”

  “嗯哼。”

  “……对不起。”终于会意自己的行为纯粹是越描越黑,罗兰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嗫嚅道歉。冰宿微微一笑:“你和她结婚是在对我动心之前,何罪之有?”

  罗兰默然片刻,道:“就算顺序相反,我还是会娶她。”

  “我明白。”

  “你根本就不明白!”罗兰激动起来,“我不是值得你喜欢的男人!你值得更好的!而且…而且我也不想你做我的,这么屈辱的……”

  冰宿充耳不闻,挑了挑眉:“我只想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罗兰犹豫良久,终是无法在她清澈的眸光下撒谎,“我喜欢你。”

  “那就没问题了,我乐意做你的。”冰宿开心地挥挥手。

  果然~~~罗兰暗暗,他就知道,这又是头喜欢牺牲奉献的小绵羊,但这回,他这头大野狼绝对绝对不再造孽。

  “听着,冰宿。”他垂下掩面的手,严肃地道,“别被爱情冲昏头脑,你一向聪明理智,应该早就想到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什么——你会丧失你的人格尊严!”

  “我才不会只做你的。”冰宿抬起下巴,昂然道,“我有自信成为你的左右手!”

  罗兰深深一叹,疲惫反问:“什么样的左右手?”冰宿一怔:“咦?”

  “是法利恩那样的,还是伊芙那样的?”

  冰宿先是浮起困惑之色,随即转为失笑:“原来如此,原来你真正的顾虑在这里。”罗兰皱眉道:“别说得这么轻松!你根本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我很明白,你怕我和伊芙将军一样沾染血腥,或成为法利恩那样冷酷无情的谍报头子是吧?”

  “既然你明白……”

  “我不明白!”冰宿大声道,“我不明白你干嘛担心这事!这根本是理所当然的发展!”罗兰也提高嗓门:“我就是不想事情发展成那样!”

  冰宿吸了口气,压抑一拳揍过去的冲动,好言道:“听着,罗兰,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是属于自然规律的发展,人力绝无法抗衡……”

  “不,只要我拒绝你,就可以阻止了。”

  “呜啊——”茶发少女终于崩溃了,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前后摇晃,“我一直以为你聪明得过火,却没料到你其实蠢成这样!还顽固得像石头!难道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罗兰被她摇得七荤八素,哪还听得清她嚷什么。察觉这点的冰宿停止摇晃,拉低他的领口,低吼道:“别把你的价值观套在别人头上!”

  “呃?”

  “在你看来,变成那样的我很可怜,但对我个人而言,我是很幸福的!”

  “杀人——怎么会幸福?”罗兰眯眼。冰宿回视他:“但失去你,我会更不幸福。”罗兰的呼吸错乱了一下,颤声道:“没关系…你还没有爱上我,只要把感情收回去……”冰宿叹了口气,松开手,后退半步。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一股寒气从青年的心底窜起,令他的心凉了半截,热了另一半。

  “诚然,我早就预料到爱上你的下场,我也曾挣扎过,但我终究控制不住自己。”冰宿坦然道,“而且我觉得爱上你并不是很糟的事,至少我不是在唱独角戏。”

  “不是唱独角戏又如何?”罗兰压下内心的激荡,冷冷地道,“感情可以当饭吃吗?当你尝到抛弃一切却得不到你应有的名份,苦苦追求还是无法成为我心里的唯一时,你还能满足于一句‘喜欢’吗?”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冰宿眼中迸出险恶的光芒:“罗兰,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厌恶什么吗?”

  “……不知道。”

  “付出得不到回报!”冰宿喊道,“我不怕付出!我只怕没有人需要我!我可以无止境地付出,代价是要有回报!而且我要求不多,只要一句回应就行!你知道的!你听过我的身世!”

  罗兰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颊,心疼低语:“对不起。”

  “不要拒绝我,罗兰。”

  “我不是拒绝你,而是…而是……”

  “我知道。”冰宿搭上他的手背,笑得很温柔,“你不想伤害我,但是罗兰,你自认为我好的安排,对我而言,未必是好,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不需你多事。”

  青年沉默半晌,用力抽回手,摇头道:“不行,这对你不公平!我只给你一句喜欢,你却给我这么多!我承受不起!”

  “你已经把你可以给我的都给我了啊!”

  “可是——可是——不够!”

  冰宿叹息,耙耙前发,彻底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罗兰,你太高估我了。”

  “啊?”金发青年愣了愣。茶发少女定定凝视他:“你说你没资格接受我的感情,老实告诉你,我比你更没信心!”罗兰大惑不解:“为何?”

  “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吗?”

  “当然了!”罗兰斩钉截铁地道,标准的“眼里出西施”。冰宿忍俊不禁:“我不这么认为,我很有自知之明。至今为止,有很多男生爱慕我的长相接近我,可一旦接触到我的性格,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掉头离去,因为我不像别的女孩懂得温柔、懂得撒娇,甚至连所谓的情趣也不懂,我只知道读书。”

  “……”

  “所以,我是个非常贫乏的女人,不是我很了不起,愿意付出那么多,是我只懂得这种付出。”冰宿垂眸道,“我还希望你别嫌弃这样的我。”

  罗兰强忍将她拥入怀的冲动,艰难吐字:“我从未嫌弃过你。”

  “你不觉得我是个僵硬无趣的女人?”

  “僵硬无趣,我也是。”

  “你比我好多了。”冰宿轻笑,抬眼直视他冰蓝色的双眸,用自嘲的口吻道,“我是个冰人,给不了你温柔,给不了你体贴,给不了你其他女人能给你的一切一切,我能给你的,唯有这一颗冰心,你是要敲碎它,还是接受它?”

  “冰宿……”罗兰了一声。她这分明是把他逼入绝境!他可以拒绝全世界的女人,可以拒绝最热切的爱语,唯独这个少女的告白,他无论如何拒绝不了!

  何况这告白是她灵魂的呼喊,拒绝,就等于扼杀她的心。

  他伸出手,将她紧紧拥住,苦笑道:“你会后悔的。”

  “不会。”冰宿坚定地道,也紧紧回抱住他,深埋进那无比柔软温暖的黑天鹅绒布料里,一股拥抱夜的感觉,在她心里荡漾开来。

  “我会毁了你的人生。”

  “你这个傻瓜。”冰宿轻轻叹息,“为什么你就是不懂,是你给了我真正有意义的人生。”

  他是她心坎上的月光,为她照亮了她晦暗如墨的人生。

  “法利恩和伊芙也说过类似的话。”罗兰笑得更苦。冰宿白眼一翻,懒得再解释,一把按下他的后脑勺,以行动表示决心。

  罗兰瞪大眼,随即,他的眸光渐渐朦胧,呼吸也急促起来。少女生涩的吻技却挑起他前所未有的强烈,但更震撼他心扉的是从那柔软的唇瓣传递来的炽热情感,如奔腾的岩浆迅速淹没他的意识。

  “你……”罗兰勉强拉回一丝理智,喘息后仰,“你要想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拒绝我!不然,就算你将来后悔,我也绝不放手!”

  冰宿灿然一笑:“今晚你废话特别多。”

  这回,青年主动吻住少女的红唇,温柔而坚定,宛如誓约。

  [……我会一辈子爱我的妻子,不抛弃她,不害她伤心落泪,让她过得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幸福……]童年的誓约一字字浮上心头,呼应他逐渐加深的拥吻。

  从今以后,无论世俗的定义如何,唯有这个少女,是他认定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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