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槎通碧汗无多路_洛阳女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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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槎通碧汗无多路

  小小的两个铁蔑乌鞘箱却似乎说不出的沉重。抱它的两个人都还算壮实脚步下一声声却只见沉重。只听那区迅笑道:“给韩兄放在桌子上吧。”

  那两个家人就把箱子放在了桌子上。区迅道:“韩兄怎么不打开看一看?这是我们王爷为了结识韩兄特别敬献的一点菲仪。”

  韩锷没有动于小计却好奇看看韩锷眼色见他并无表情放胆伸手一扭那箱子上的钮绊。那钮绊上装的原有哑簧弹性甚好箱盖吱地一声就自动地慢慢打开了。那箱盖遮住了众人的眼只看得到于小计的表情只见他伸手往嘴上一握露出满脸惊色来。

  旁边的店伙才从适才激斗中缓过神来这时也遥遥地伸着脖子来看。一眼看罢不由“啊”了一声张着嘴巴就再说不出话来——那两只箱子里俱都金光灿烂竟装了整整两箱的黄金!虽说那箱子并不大但两箱里怕最少不有黄金几百镒?足抵得上近百户中人之家的资产了。洛阳王出手果然大方!那边祝张二人这时也见到了面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惊是妒是羡是慕。只听区迅笑道:“韩兄莫嫌这金子俗气。”说着他伸手拈起一块箱中的黄金“这世上只怕比它还纯的东西不多了呢。”

  “只是我们王爷渴慕韩兄的心只怕还能比它纯上一点。“

  他的脸上一直浅浅地含着笑有一种笃定的神情那是出于对自己的自信。他不是什么文人学士也不以清高自命他只是洛阳王府里的总管对于世路自有他的一份洞澈明达。只听他笑道:“韩兄不知中意洛阳城里的哪块地方兄弟好这就去给韩兄准备下塌之所。我们王爷延请韩兄倒不敢真的有什么差遣。韩兄只管放心这只是王爷一片敬才慕士之心。”

  说罢他一双眼深深地望向韩锷。韩锷却一眼都不瞧那两箱金子一眼早转身伏案拿起桌上的一壶酒引杯斟满。他肩头本已有伤手却并不抖动。那酒却斟得太满以至酒水在杯面上都凸起了一层微拱。只听他怅然道:“这么多金子究竟能买多少好酒呢?”

  然后他一低头:“韩某一驹一剑游走江湖偶有酒债得钱便偿。区兄这许多金子我那匹马儿和我这个人可是驮它不动的。”

  说着他举杯一饮而尽抛了些青钱在桌子上站起身拉了于小计就走。

  于小计还回头看了眼那两箱金子——倒不是他贪财实是为他长这么大来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金子呢。他是要把那两箱金子的份量加到自己心里加在自己心里韩大哥的影子上让那影子更重更深的印入他的心底。然后他才一回头看向韩锷却只觉韩大哥的脚步洒然轻快已一掀帘带他走到了店门外本没系缰绳的斑骓边。

  区迅却在后边笑道:“韩兄果然对这黄金数百镒不屑一顾吗?”

  韩锷略停了停脚却不答话。区迅在店内见他就要上马口里语加快却依旧不改从容地道:“韩兄请留步。王爷也自知这敬仪菲薄只怕远不足以延请才略如韩兄之士。但这金子韩兄也请收下……”

  “只要韩兄答应我一件事:不插手洛阳城中近日要生的一件事咱们这个朋友就算交下了。这个交情韩兄还是要给的吧?”

  韩锷抚马伫立:洛阳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城?为什么连他这样旁人口中的“山猿海鹤”一入城中都要被纠缠得纷扰无限?洛阳王要他答应不插手一件什么样的事?难怪余姑姑、于婕与北氓山上那个‘鬼’都说他不该来这个洛阳。只见他微微一顿伸指轻轻扣了扣那匹马儿胸前的胸骨低声道:“此马非凡马房星是本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这几句诗我一向喜欢不喜欢的却是同一题下的另一: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黄金这么重络上了它还真能走得快吗?就是走得快就是打一副金鞍那也是骑马人的炫耀吧毕竟又于这马儿又有什么相干?”

  他似是不答其实已全回答了区迅的建议。然后只见他在他那匹斑骓耳边低声道:“马儿今天你却要驮一个生人一程了。”

  他看了眼于小计一眼都是笑:“以后他就是我的小弟了以后你食水吃草多半要劳烦他的。”说完他一挽于小计翻身上马。那马儿鞍辔俱旧但却是极结实的皮革并不待驱赶已踏着碎步一路踏奔而去。

  才止的雨濡湿了路面的微尘薄薄的结了一层软泥。区迅在店内远远地看着。那泥被那马蹄儿带起一星半点地沾在坐于韩锷身后的于小计的衣襟上却让于小计心头凭空升起一种洒然行路畅意尘埃的快乐来。

  “韩大哥你真要离开洛阳吗?”

  韩锷点头。

  于小计“嗯”了一声。

  “怎么你不想跟我走?”

  于小计却抓住了韩锷的后衣襟。

  韩锷心头一叹想起于婕死前抓了小计的手对自己口中倒气地连说了两遍:“小计小计……”这孩子也就是她的托付吧?

  于小计却还怕被韩锷拒绝在韩锷身后一垂头道:“反正我现在连唯一的亲人、姐姐也没了。”他的小脑袋轻轻地抵着韩锷的后背有一股孩子式的温暖。韩锷的心头一时也软了。他刚才放马开奔不顾而去并没多想。这时心头却迟疑起来。他抛得开那黄金名利抛得开卑词厚礼却真放得开那……洛阳城里的一切吗?

  眼看就要走了他心里却反生徘徊想起月斜楼上那一张晓露芙蓉般凝着泪的脸。心里这么想着手里的缰绳一时便松了。他看着已慢下步子来的马儿足下面临的岔路口心里不由一团乱麻似的迷乱起来。真的要走吗?真的要走吗?此生就这么决绝一去永不再见?他咬咬牙狠狠心催着那马儿向西行去。可马儿放蹄一奔韩锷那面对搏杀利诱时犹能坚定的一双眼这时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他感到眼泪在自己心里流淌的声音:原来真的要走原来真的只能走!乐游原呀乐游原乐游原上那三年畅快的清游就此无踪了吗?但不走又待如何!她……原来早已是别人的妻。就算他心底其实本该恨她却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恨意但这一道即定的关阻她跨得过吗?他又跨得过吗?跨得过也未见得就可以跨呀!因为那后面还有她的家人她的根源她的支脉她的担系好多好多的牵绊……

  还有她的男人……

  韩锷不敢回头任由一双清泪在奔跑着的马儿兜起的剪剪清风中缓缓流下。风吹乱了那两道泪痕。他这一生头一次觉察自己原来也有这么多的泪水心里微微自哂着。于小计也很乖地在他身后并没说话。韩锷闭眼驱驰心里却道:可就是走上百里千里就算自己所乘允称名驹走不出这个心结又能如何?

  他手指用力地一握缰绳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指自己的手自己的臂以及肱头的肌肉都是那么的有力。以往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他可以凭自己一双干热的手加以把握的可如今所遭却是他再有多一倍的年轻男子的热力也徒呼无用的了。他的两腿忽然夹紧让那马儿疾奔良久之后他才觉得身后的于小计呼吸间怪怪的似想要说什么话却又不敢说。他一停马装做随手的一抬袖拭去面上泪痕然后才温颜回头道:“你要说什么?”

  于小计紧张地道:“韩大哥咱们是要去哪里呀?”

  “长安。”

  于小计嘴张了张却没出声音。韩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于小计苦笑了下:“可咱们……兜呀转呀地又兜回来了。”

  韩锷一愣抬眼一瞧没错!他刚才是闭了眼疾奔哪想这段路本是个三岔口最多回转之路自己的心里对自己说要走可手竟不由心呀!控着缰的手居然不知不觉地让那马儿一路左转又转了回来了。

  韩锷心里猛地想起前些日那个青烟浮动的夜晚自己听到的一个老人的一句话那个苍老的声音:“洛阳城里轮回巷轮回巷里好回头”。

  这句话重又猛地在韩锷心头响起他至此才悟出什么叫“洛阳城里轮回巷轮回巷里好回头”!可这一悟却又如此之痛。韩锷只觉一柄重锤狠狠地锤在了自己胸口那感觉真的是气血逆转恨不得一口腥血就此喷出。

  ——洛阳城里轮回巷轮回巷里好回头!可你叫我方柠你叫我如何回头?

  韩锷执缰的手软了下来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累这还是他从未经过的一种累这累不是出于无力而是出于迷茫与迷茫中的失措。然后他只觉一双小手轻轻地环在了自己腰间。身边的春野如此之绿绿乱如谜一野春绿中居然还有那一双小手对自己是真正诚挚与踏实的。

  韩锷缓缓回头伸手摩娑住小计的头顶越过他的头顶看向身后的那个洛阳城——好象还有一些事必须要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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